浩然长篇小说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56)
陈秀花觉着自己这个闺女心灵嘴巧,会动脑筋,从心里喜欢她,就在她的脑门上拍了一下说:“你呀,真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爸爸他从小就跟你们一样伶俐,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什么事使什么法,从来没有吃过亏,上过当。你二伯怕他,就是因为你爸爸的手腕儿高。”
滚刀肉从里屋晃晃悠悠地出来了,差一点跌到水缸上。
张金发也随后跟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穿那件破棉坎肩。
陈秀花说:“你们光喝点酒,不吃饭啦?”
张金发说:“反正我吃饱了,他不吃拉倒。”又朝走到院子里的滚刀肉喊:“你先到歪嘴子家通知他一声,再到秦恺家等我。可不许扎到什么地方去死睡。误了我的事,饶不了你。听见没,啊?”
大门口那边传来滚刀肉的回答,那声音,就像短了半截舌头一样:“听见了,听见了……”
这会儿,街上的人显得特别多,男的女的,一群一伙,大说大笑。那些踢球的青年们兴致很高,满场子飞跑。一群女孩子,在石碾子旁边,围在一起踢毽子。可能是冯少怀家的孩子,正在井台前抖空竹,“呜呜”作响,招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孩子。
张金发离开家,刚走出不远,见朱铁汉和吕春江的兄弟吕春河两个人说着话儿走过来,就朝他们问:“操持出一点眉目没有,明天能开台吗?”
朱铁汉走到他跟前,带着挺大的抱怨情绪说:“我看够呛。这个俱乐部一冬天没活动,都散心了。你们像发烧似的,想起要用了,就让一镐掘出井来,那怎么行。”
张金发用一种既是解释,又是批评的口气对朱铁汉说:“上级突然来的紧急指示,让三天里边把文艺活动开展起来,咱们又不会掐算,早没个准备,临时能不抓点瞎?有困难,找大家想想办法,事情就办成了;找谁要不来,你们就对他讲,是我让干的事儿!”
朱铁汉说:“人好办,大家都憋得难受,都想凑凑热闹,一吆喝就起来。最难的是节目。上级那个要求实在太高了。我们找不到新的,凑了几个旧的。春河你给张村长看看吧。”
吕春河比朱铁汉矮一些,长得很清秀;是个少言寡语、又有心数的小伙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张金发。
张金发不怎么识字,形式主义地看一眼,又让吕春河给他念了一遍,眨巴着眼想想,说:“行。就是歪嘴子逼死乐二叔那个节目,得砍掉它。”
朱铁汉说:“这个节目是咱们自己编的,最拿手,群众也喜欢看,不能砍掉。”
张金发说:“这个节目是不错,可惜过时了。上次县里开会,文工团要演《白毛女》,谷县长都不让。如今正号召发家竞赛,你再唱斗财主,打骡子惊马的,不好。”接着,这个那个,说了一大篇理由,还搬出区委书记如何说,县里领导怎么讲,来证明他这番话的正确性。
朱铁汉有一个特点:虽然倔强,火爆,任性,对上级领导却能无条件地服从;他认为上级是代表党的,一个党员不服从上级,那就不像党员样子了。可是,今天这个事儿,实在让他不好办,就皱着眉头说:“上级让咱们利用春节开展文娱活动,多难咱也得办,这没二话可说;可是你这一关太难过啦。有好节目你不让演,没有的节目,你偏偏堵窝抠蛋。这工作我没法干,你去跟大伙说吧!”
张金发严肃起来,立刻又针对着朱铁汉的特点,指点说:“你自己掂掂分量,这像一个党员说的话吗?你没听过王书记念党章?党员,要无条件地服从组织;我是村长,又是党小组长,我就是组织;我说不能演,你一定要演,这叫啥呀?”
朱铁汉还要跟张金发分辩,吕春河担心他跟张金发争吵不休,就拦住他说:“咱们再找周丽平、秦文庆几个商量商量,也许有办法。”
张金发立刻改换了口气:“哎,这就对了,这是对组织的正确态度。”又冲着朱铁汉说:“我要召开个组长会,你这事还没安排好,算你请假吧。反正决定啥事少数服从多数,缺一个少一个人不要紧。”
朱铁汉不出好气地跟着吕春河走了。
不一会儿,秦恺家的炕上,开起了群众小组长会议。
因为高大泉和朱铁汉缺席,在座的小组长有好几个是村长张金发的得力人物。秦恺和周士勤就是。
民主建政之前,张金发还没有入党当村长的时候,秦恺就成了他的拥护者。这秦恺跟“小算盘”虽是一奶同胞兄弟,因为解放前,他比哥哥吃的苦多,解放后,他比哥哥参加公众活动多,所以脾气禀性很不同。他了解张金发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却用张金发护村的勇敢,斗地主的坚决,对公事的热心,以及不断显露出来的精明才干,冲洗了旧日的那种卑劣的印象和厌恶的情绪。秦恺拥护他,还说服不少人也来拥护他。张金发认识到这一点,对秦恺自然另眼看待:提议让他当群众小组长,每逢召集重要一点的小型会议,就到他家来开;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还常常在最后想着问问他有什么意见。这一切,在庄稼人看来,够体面,够光彩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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