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13)
伪乡长陪着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出现在上房门外,凶狠狠地喊了一声:“谷新民,太君说了,再给你个机会,两分钟,你是招不招吧?”
那两个伪军听到伪乡长喊叫,就停住脚步,把架着的那个叫谷新民的人转过身子,又使劲儿摇他,用脚踢他,让他说话。
谷新民用力站稳,昂起头来,大口地喘着气,从嘴角往外滴着血,用很大劲儿说了声:“抗日是没有罪的!”随后他就又昏过去了……
高大泉赶着空车往回走,心里边总是翻腾着谷新民那个昂头滴血的神态,和他那坚强有力的声音。
突然间,一阵枪响,一阵摩托车声,满街人呼喊奔跑,家家关门闭户,乱成一团。
高大泉一边使劲儿抓着受惊的马,一边左看右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蹿过来,夺过他手里的牲口缰绳往地下一扔,拉着他跑进路边的一个小院子里;站稳之后,他才认出,这个人是那年麦收打短工的田雨;刚要打招呼,一阵皮靴的“咔咔嚓嚓”的怪响已经到了门口,田雨又拉着他钻进一丛石榴树下边。
田雨小声说:“快蹲下。他们不进来,咱们就在这儿蹲着;进来了,咱们就翻过后边这道墙。看见没有?这墙外边也是一条街,还能跑。”等街上的皮靴声过后,他又说:“刚才你怎么还傻乎乎地在街上站着哇?你还管牲口车干啥,多险呀!”
高大泉不好意思地笑笑,问:“这到底闹的什么事儿?”
田雨伸出大拇指和二拇指,比划着一个八路军的“八”字,说:“炸市了,捉人哪!”
高大泉眼睛一亮:“八路军到咱们这儿来了?”
田雨说:“他们的根据地在蓟运河南边,还有北边山里,有空子就到有据点的地方来干一下子;天门镇这一带,虽是鬼子的老窝,也挡不住他们,真叫神哪!前几天大晌午,游击队长亲自带着人进了鬼子炮楼,把一挺机枪扛走了;火车站上的两个鬼子正在井台上洗澡,偏巧游击队长从那儿路过,他顺手就把两个狗东西塞到井口里了……”
高大泉听得出了神。
田雨朝外边看一眼,站起身说:“没事儿了,咱们走吧。”
高大泉问他:“你还在镇上扛活吗?”
田雨抖了抖落在身上的花瓣,说:“今儿个还是,明儿个可就说不定了。”
高大泉说:“你想打短工干零活?”
田雨摇摇头:“不,我正找别的道儿!”
这件事情过去不几天,日伪县政府发下一张大布告,贴在芳草地高台阶的墙上了。布告的内容是“通缉”一个游击队长。说谁要拿住他献给宪兵队,赏给大洋一万元。还说,这个人三十多岁,高个、方脸、黑眉毛,左腮上有一块月牙疤。
不用说姓名,高大泉立刻就断定那个游击队长是他认识的齐志雄。这一来他可慌神了,坐不安,立不稳,不住地东问西打听。夜间,他故意点着灯烛坐很晚,等候亲人来敲打他的窗棂;白天他赶车、干活,凡是路上过往行人,他都要仔细地看一遍,寻找那块月牙似的红色伤疤。
各种好消息不断传到长工住的土屋里:
铁路让游击队扒了!
京榆公路上的电线让游击队割了!
梨花渡一个汉奸乡长,被游击队从被窝抓出去枪毙了!
彩霞河边三座炮楼,一个晚上都被游击队烧了!
有一程子传说队长齐志雄到盘山去学习,又传说他在蓟运河南边办起了游击队训练班。
游击队和齐志雄到这里,到那里,一直没到芳草地来。
八月,日本鬼子往大草甸子和蓟运河两岸调兵遣将。他们要死守西南的铁道和北边的公路,开始了疯狂的大“扫荡”。一个闷热的晚上,打草回来的乐二叔,饭没吃,脸没洗,就跑到街上把高大泉找回小土屋。他忍不住兴奋地情绪,压着声说:“嘿,总算没白活,今个可开了脑筋。我见着你常叨念的那个齐志雄啦!”
高大泉一把抓住乐二叔的手:“你真见着他了?”
乐二叔说:“一点没错。我在草甸子里光顾低着头割草,听着前边什么地方有响声,抬头一看,好家伙,树林边上有两个端枪的大兵。再往林子里一看,嗬,坐满了人,都带着大枪。我拿起镰刀,撒腿就跑。谁知道身后边早有人站在那儿盯着我哪,差点撞到他身上。我算给抓住了,顺顺当当地跟他走进树林子里。你说巧不巧,碰上个熟人,就是那年拔麦子打短工的田雨。”
高大泉心里一动:“田雨也当游击队了?”
乐二叔说:“他说刚当上三天。他可救了我啦。他把我拉到一个人跟前,说这个人是他们的首长。我抬头一看,草地上坐着个大个子,灰布帽,老百姓的衣裳,腰里系着皮带,腿上打着裹腿,没说话先朝我笑,还递给我一根烟卷儿;我不敢接,又不能不接,这当儿,我瞧见他左腮帮子上有一块月牙儿疤……”
高大泉说:“是他,是齐志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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