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19）

     俊玉看看赵新年，又看看他怀里的孩子，心里特别难过。她想，人家为了救我，才跟金家结了冤仇，闹得在这块地方上站不住脚，我也应当不顾任何艰难报答人家。她想到这儿，开口说：“赵二叔，您把这孩子交给我吧！”

    赵新年听了这句话，好象吃了一惊似地问：“你，你要收养他？”

    俊玉坚定地点点头：“这孩子就当是我的亲骨肉，只要我不死，我就要替您把他养大成人……”

    大汉赵新年“咕咚”一声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地说：“姑娘，姑娘，你才是我们爷儿两个的救命恩人哪！”

    俊玉忙不迭地把赵新年拉起来，还从地下拾起那几张从金连城手里掉下的票子，说：“您把这拿上，打车票，当盘缠。他们金家欠您的，您应该花。”

    “你们娘俩咋过日子呢？”

    “我攒点体己钱。等到城里，找个营生做，有一双手，还能饿着我们？走吧，等您混好了，就来接您的儿子，我要亲手交给您……”

    他们离开了龙王庙前，跨过月亮河的小草桥，在弯弯的河堤上，痛心地扯断了没说完的话，就分手了。赵新年独自一人奔向河东，俊玉抱着孩子挎着包，顺着沿河的那条灰尘滚滚的路奔她梦想中的天堂县城。

十三

    摆烟摊的谷老头得的是“痰火”，柳顺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他爸爸就是听到哥哥的死信，一急之下这么病倒的，最后要了命，让他得到这么一个体验。善良和好心肠，既是柳顺所遵奉的那个“安分守己”的一条内容，更是他的一部分天性。所以他没有遵照老东家的吩咐把病人从古老的砖门楼拖开一扔完事儿。他没有这种狠劲儿，他心软，他一时间忘了掂量，不听从老东家的话会招来啥样的后果，也忘了掂量，谷老头倘若死在他柳顺手，会不会惹出挨讹诈的大祸。柳顺顾不上掂量这些了，他把当时还知道迈步的谷老头连搀带架地弄回摆着烟摊的屋子里，扶到炕上，脱鞋脱袜，换下尿湿了的裤子。最后他又跑到街里边，替病人请来医生诊治，紧接着便是煎汤熬药，忙个不亦乐乎。

    谷老头的病情随着时间加重，傍天明，好似睡着了一会儿，等醒过来的时候，等于完全瘫痪了。看样子，他心里边一阵一阵是明白的，只是胳膊大腿不能动弹，嘴巴不能说话。清醒那阵儿，能认人，两只眼直瞪瞪地盯着前来探望他的人，又痛苦又着急，象有千言万语要往外吐。他是个卖烟卷的穷人，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没过多大工夫，该来表示表示关怀和好奇地看个热闹的邻里乡亲，全都走完过场，最后只剩下柳顺一个人守候在身边。直到傍午，柳顺瞧着病人又安静下来，才悄悄地离开小屋，随后慌忙地回到金家院，直奔内宅，试试探探地进了北房的东屋。

    “老东家，我让病人缠在那儿，脱不开身，一早没上工……”柳顺怀着一种负罪的心情，这样低声地说了半截话。

    金大先生正伏在八仙桌上拨拉算盘，数点票子。他听到这番话，只是微微地抬一抬头，瞥了他的长工一眼，挺温和地回答说：“摊上事儿了，谁也没办法。反正你们两家算是真正的亲戚了，该怎么料理，你就去怎么料理吧。”

    柳顺一听东家的这口气，悬着的心才放平，就要求说：“我想把他闺女找回来伺候他，他闺女没回来之前，不能没个人守着……”

    金大先生一面继续拨拉算盘，一边慢声细语地说：“行啊，你歇个一天半天的没啥，反正眼下也不是挺忙的季节。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只要他姓谷的父女长点良心，往后别再打我儿子的坏主意，大家平安相处，我就不会亏待他们，也不会再跟他们记小帐。”

    柳顺听着，越发感激老东家的宽宏大度，往外退的时候，心里还暗暗地打主意：等这事儿过去，我得铆点劲儿干，把耽误人家的工夫给补上。

    他退出东屋，奔下房去吃饭的时候，心里又嘀嘀咕咕地拿不定主意，是自己守着谷老头，求个人，趁着歇晌到小杨树屯给俊玉带个信呢，还是求个人守着谷老头，自己去叫俊玉回来呢？临迈门口，他一下子把主意拿好了：亲自去找俊玉，一则能把一夜发生的事情对俊玉说得清楚，二则补救补救昨个对待人家的不周到，等于给自己和俊玉两个人都找个台阶下，省得心里系疙瘩，别扭。

    刚刚放下筷子的大老郭，见柳顺蔫头耷脑地走进来，就一本正经地问：“喂，那个便宜事儿，真让你给拣了？”

    柳顺一时没把这话听明白，干眨巴眼睛不回答。

    “你是装聋，还是要瞒着我？”

    “您说啥呀！”

    “我听说，老东家大发慈悲，赏给你个小媳妇，有这号事吗？”

    柳顺闹个大红脸，搪塞地说：“谷老头已经到了病死病活的地步，您还拿这种事儿跟我闹着玩干啥呀！”

    大老郭依旧郑重地说：“我不是闹着玩，是提醒你小心。别是他们搭好了窝，把一块病推给你，那可就惨啦！”

    柳顺摇摇头：“我安分守己的不招谁不惹谁，咋会有人坑害我呢？”

    大老郭哼哼着说：“有钱有势的人哪，啥屎都拉得出来，要多加小心，别总把他们当成神仙圣人，总给他们磕头作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