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17）

 十二

    一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大气力，不赶上非拼命不可的事儿，是挺难估摸的。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俊玉，从撒开两条腿起，一猛劲地跑出三里多路，没有歇一口气；直到觉着那个奇怪的坏人追不上了，自己安全脱险了，才“叭嚓”一声扑倒在地。她象拉风箱一样地喘息着，不论怎么挣扎，再也站不起身来。她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忽又感到大意不得，那个坏人只是迷了眼睛，并没折胳膊断腿，决不会善罢甘休。靠两条腿先跑多久，也跑不过骑着自行车在后边追赶的人，不如暂时先藏个严密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说。

    她这样想着，吃力地抬起脑袋，四下张望。

    没有月亮的月亮河两岸的夜色，是很浓的。大地的上半节儿银灰色，下半节儿墨黑色，中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白带子似的东西，那是从河水里和潮湿的滩头蒸发起的雾霭。雾的带子缠绕住一片突起的影子上，那是堤坡下的小树林。夜风吹拂着枝条发出低微的呼啸，断续地传来。

    俊玉把一直没有扔掉的小包裹挎在胳膊肘上，然后用手抓着地皮，一挪一擦地往河堤下边爬。爬呀爬呀，她终于爬进密密的树林里。是什么树，看不出，只感到一种特别好闻的清香气。她坐起身来，靠在一根树干上，想喘喘气，歇歇身子。汗水浸湿了的褂子，让习习的夜风一吹，阴森森的凉，凉到心里，牙齿打着颤。同时，她不仅觉得累，还挺乏困，连叹息自己的苦楚，想想前边途程的精神都没有了。过一会儿，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等被什么响声一下惊醒，睁开眼睛，胸口怦怦乱跳。

大约到了黎明时分，灰色天空注进了银色，东方有一线白晃晃的亮光，地上的雾气也显得浓烈了许多。

俊玉从树行的空隙朝外边看一眼，不由得一喜：她看到前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古庙，庙堂的飞檐都依稀可辨，还有两棵缺枝短杈的老柏树。听人家说过，这儿有座龙王庙，离庙不远就是河湾，河湾有一个草浮桥；从草浮桥过去，就是奔县城的大道，就可以走向她的“福地”了！

    不知是歇息一会儿的缘故，还是希望的支撑，她感觉着身上又有了劲头。她站起身，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她这会儿才发觉，脚上的一只鞋不知道啥时候丢失，左右看看没有，也顾不上寻找，便绕着树棵走出林子。

    树林子外边同样没有人影和响动，只有不远处一座新坟上压着的白色挂纸，在无声地哆嗦着。

    俊玉沿着堤坡往龙王庙那边急走；一临近庙堂，就看到明亮的河湾，听到流水声，还有草浮桥的轮廓。柏树枝头上已经有早起的麻雀在叽喳乱叫了，它们比人自由欢乐。

    突然间，老柏树后边蹿出一个人，猛扑过来。

    俊玉只听背后“嗖”的一声响，没容她回转头，两只胳膊就被死死地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我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哈哈哈！”那个人狂笑了一阵儿说，“我早知你没跑远，藏在哪儿了，反正你得过桥，我就在这儿死等！”

    俊玉定定神，扭头一看，魂都吓丢了——这是一张多么可憎的脸，由于一只眼睛红肿得象个桃子，更加显着丑陋和凶恶。哎呀，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拼命躲避的金连城。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狠狠地怒骂：“你，你这个坏蛋！”

    “坏蛋？嘻嘻，对不起，你这回也甭想完好无缺了。”

    “你要干什么？”

    “这你还不明白。到庙里去，那儿背风，让我玩会儿。”

    “呸！放开我！”

    “说得可真轻快，做梦也没门儿呀！”

    “我要喊！”

    “请便。”

    “救人哪！救人哪！”

    呼喊声是凄惨的，没有回响和呼应，更加单调的凄惨。

    金连城用绳子使劲儿捆绑俊玉的胳膊，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说：“大点劲儿喊，谁答应你了？龙王爷，嘿，是泥的。老柏树？嘿，是死的。小麻雀吗？它们正想看看热闹，看看这个不识抬举的贱货，落个啥下场！哈哈哈！”

    俊玉被捆住，料定不能逃脱，就把心一横，说：“我认命了，命该这样；你要不放开我，我今天就死在你手。”

    金连城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死了，我也要奸尸，不能让你当个干净鬼儿！”

    “老天爷，睁睁眼吧！”俊玉绝望地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你想耍赖就赖过去？没门儿！快点起来！”金连城掏出刀子，用刀尖对着俊玉的胸膛：“走，乖乖的，给你留一条命！”

    俊玉把两眼一闭，宁肯一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