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细雨濛濛》

（8）

     綦桂云已经认出来人是晋志清。她对这种男性的格外殷勤有点反感，加上想让背后屋子里那些肯定正在窃听的伙伴们明白真相，就用很高的声音、很冷淡的语调回答三个字儿“没什么！”

    “我到山上采了些草药……”

    “采药？”綦桂云一听这话打个愣，不由自主地叮问，“就是刚才采的？借手电筒，为这个呀？”

    “这是那年下放到我们村的一位老名医传给我的偏方，灵验着哩。”晋志清为了使患者重视，解释着，“我把它配制了一下，这包里的，敷在肩头红肿的地方；这捆着的，用热水泡泡洗起了泡的脚。”

    綦桂云伸出双手，接过药包和药捆，不能不感动地说：“让你费心了。谢谢你。回去歇歇吧。”

    晋志清说：“还有三个人的，给他们送去就没事儿了。”

    綦桂云目送晋志清转身出了大门口，就回到屋，照着晋志清的指点，把晋志清亲手从山谷里采来的草药敷了肩头、泡了双脚。她倒在炕上，几乎连身都没翻，沉沉地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她感到浑身轻松；侧过脸左右看看，肩头上的红肿消了；搬起脚来瞧瞧，脚掌上的血泡平了。在工地干活儿的时候，她兴奋地对伙伴们夸耀起那些草药。“嘿，真灵验，就象神仙一把抓，手到病除！”

她这一夸不要紧，引起了一连串意料之外的事情。

傍晚收工回来，一进住地村口，罗大嫂就拉住綦桂云的袖口：“别象八辈子没吃饭似的这么急，先带我找找那个人。”

    “找哪个人？”

    “就是跟你不错的小伙子……”

    綦桂云伸手就给罗大嫂一巴掌。

    罗大嫂手捂着肩头，弯下腰，“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该死的，怎么哪儿疼你就往哪儿打？”

    “让你长点儿教训，往后别再胡说八道！”

    “我跟你说正儿八经的哪！你看，你看，我这肩肿得象发面馒头了。”

    綦桂云朝罗大嫂扒开的衣领里瞥一眼，几乎吓一跳：那肩头不光肿了，而且磨破，都烂了。

    “这可咋办？”

    “所以我求你带我去找那能神仙一把抓的人讨点药。”

    綦桂云尝过这种痛苦的滋味儿，对罗大嫂很同情。罗大嫂这样一个能人，居然也求到被她称为“嫩芽芽”的綦桂云身上，这实在感到露脸；由綦桂云搭桥介绍的“神医”，既是綦桂云的熟人，又是旧时的同学，实在觉着光彩。于是，她带领着罗大嫂，跑了半条街，几番打听，找到了正蹲在住所屋檐下捧着大碗喝粥的晋志清。

    晋志清给罗大嫂治好了病，罗大嫂认识了晋志清。这个热心肠的女人，可就不管不顾地给晋志清揽开了事儿：在工地上，凡是遇上肿了肩、起了脚泡的民工，不论他是什么公社什么村的，一律往晋志清的住处领。闹得晋志清忙成一团：白天在工地干活儿，夜晚爬到山上采药。很快就把小伙子给累得瘦成皮包骨！

幸好晋志清没有发烦，綦桂云也就不至于有什么不安了。

七

    桃杏花开满山坡沟岭的时候，大水库竣工落成，民工们起营拔寨，各自回了家。

    “五月仙”和“大香白”下树、装筐，被运往集市上的时候，綦家小院门被“嘭嘭”地敲开，进来一个提亲的。

    这媒人是同村的热心肠的罗大嫂。

    罗大嫂给綦家唯一没有主儿的闺女綦桂云介绍对象。

    那对象是啥村的？哪队的？姓字名谁？家咋样？人咋样？

    没容“严肃紧张”的老妈妈把一连串的极重要的问题打听到耳朵里，綦桂云便跳起身，从炕头上抓起笤帚疙瘩，吼地一声：

    “去，去，别来胡吣，给我添烦！”

    罗大嫂一边躲闪，一边极力忍住笑，挺认真地说：“五妹子，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小伙子，可是人好心好，打着灯笼、跑破了鞋也难寻难找！你要把我往外推，你可要后悔一辈子！”

綦桂云摇头撇嘴地说：“媒人的嘴，刷锅的水，全是没用的废物东西；这种油光锃亮的词儿，我这两只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搞不着好的、可心的，我决不干！”

罗大嫂故作吃惊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说晋志清那小伙子不好？不可心？你决不干？”

    “你提的是他呀？”

    “他咋的？他咋样？你别装哑巴，说个痛快话呀！”

    綦桂云丢下笤帚，捂着羞红的脸跑出屋。

    “你是喜神下凡，有门儿。”老妈妈激动地对罗大嫂小声说，“媒人象走马灯，加起来得有一个连，从来没有一次象这次，一提就让她这么高兴。”

    橡树坡的人都知道，綦家的五姑娘挑对象的眼光高。经常搞保媒这一行的人，全都知难而退，不敢再登这个门口。罗大嫂头一遭干这号事儿，才有这份儿胆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