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三十三段
(1)
遇到事情犯嘀咕,是因为把握不定。要是根底明白、对策清楚,还嘀咕什么呢?
田大妈跟老头子和大儿子嘀咕了一夜,就属于这种状态。她了解二儿子为人不踏实、不老诚,也知道二儿子好耍弄“三千六百鬼化狐”的把戏。但是,她肯定二儿子不是没有心肝的坏人,不会闹出那么严重的一场骗局。
“醉鬼的话不能当真听。咱们别上当。”田大妈给老头子和大儿子说宽心话,“天快亮了,你们打个盹儿吧。我也躺躺。早起来该干啥还干啥,不用猫抓心似地不安生。”
坐在被窝里的田成业和倚坐在炕沿上的田留根仍旧发呆,没有动弹。
“你们琢磨琢磨,陈耀华对咱家啥样子?依我看她过去对咱们热乎,眼下还挺热乎,一点儿没变。多会儿见着,离老远就龇牙笑,就上赶着说话。”田大妈进一步地阐述自己的看法,“老二保根要是真没考上技术学校,在外边当无业游民,能瞒别人,可瞒不了陈耀华。他俩虽说没订亲,可是正搞着对象。陈耀华怕咱老二保根高升了甩她,这个我清楚。老二保根要是落了榜,陈耀华准得反过来甩了他。陈耀华甩了老二保根,准得跟咱们翻脸。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番话倒有点说服力,立即发挥了效用。田成业把脑袋放在枕头上,想睡一觉。田留根站起身,回到西屋,接着茬儿独自犯愁。
田大妈本人并没有躺一躺。她坐在已经不再温热的炕上,眼盯着一再变化颜色的窗户纸发愣。脑瓜子里像塞着一团麻,一会儿粘在老二保根身上东猜西想,一会儿又围绕着香果峪的杜淑媛东想西猜。老二保根如果真的没在北京上学而在县城胡混的话,田家这个脸可丢个不小!同样的,不凑足买上一块进口手表钱,杜淑媛势必远走高飞,决不会落在田家这根树杈上。这个脸丢得更严重!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黄鼠狼单咬病鸭子;从两边来的灾难,把田家人给夹在当中,出不来进不去!
“对,等吃过早饭,到砖场找找陈耀华,准能弄清真假虚实。”田大妈终于找到一条走出迷魂阵的豁口,决计这么办。
在人的急切盼望中,窗户纸总算从青灰色变得发白了。公鸡的各种调门的打鸣声,从四面八方的农家小院传来。东隔壁家的毛驴子“嗷嗷”地叫。西邻家的小孩子“呜呜”地哭。街上响起行人的“嚓嚓”脚步声,还有大车轮子“咕咚咚”地轧着地面。最威风凛凛的响动,是刚刚发动起来的拖拉机的马达。……
田大妈起炕穿衣服,开门抱柴禾,点火熬玉米渣粥。粥锅烧着火,她打开笼子撒了鸡。正在她拿不定主意是立刻叫醒屋里的父子俩吃饭,还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的时候,忽听有人敲门。
昨儿个夜里临街的院门没有关,来人一直到了二门。门板被轻轻地敲着。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田大妈,请开开门。”
“谁呀?”
“我。”
“怎么听不出口音来呢?”
“开门一看就认识了。”
田大妈一直站在屋门外的台阶上没动窝。她心里纳闷:难道说,田留根昨儿个跟香果峪的杜淑媛约会好了,要搭伴一块去燕山镇买手表?杜淑媛认识门吗?也许昨儿个晚上她就来了,住在媒人老刘家或老陈家吧?
“留根,留根,快起来,把屋子收拾收拾。”她赶忙移动两步,压着嗓门儿冲着西屋的窗户招呼一声,接着脸向二门又高声答应,“等等啊,就来啦!”随即,她一边迈步,一边抻抻衣角、袖口,拿手指头梳梳散乱的头发。
从打开的两扇木板门中间,走进个一朵花似的青年妇女。头上蒙着蛋青色的纱巾,身上穿着墨绿色的大衣,脚上是一双黑亮亮的皮靴子。那脸蛋红里套白、白里套红,眉毛弯细,眼睛水汪汪,小嘴巴挂着讨人喜欢的笑模样。
田大妈把来人打量几眼,不由得倒退半步:“姑娘,你找错门儿了吧?”
那青年妇女倒挺亲热地抓住田大妈的手,用力地抖动着说:“您看看,怎么不认识?我是黄小云啊!”
“哎哟,是你呀!”田大妈异乎寻常地惊讶,一面睁大眼睛细细端详着她,一面把一只没有被抓着的手也搭在她的肩头上,“你比那会儿胖多了、壮多了,好像还长高了个儿。模样也更俊了。要是在大街上走碰头,我都不敢认你……好几个月没见着,你到哪儿去了?抓着挣钱的工作了?”
黄小云笑眯眯地回答说:“离开我姐家之后,在一个社办企业里当了一阵子挣饭吃的临时工。没多久就结了婚。……”
“是吗?啥地方的人哪?”
“城东边沙堆子的。”
“也是种地的庄稼汉?”
“家庭是。他本人上中专,毕业以后在那个社办企业当技术员,这会儿又是厂长。”
“啧啧!你真可心啦!”
“就是有个两岁的小女孩,累赘点儿。”
“他是个离过婚的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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