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老队长的婚礼》

（3）

 四

五天以后，卫生院通知我们大队，让快些接老队长出院。

我跟大车去的，为的是一方面帮着老队长快收拾收拾东西，一方面做医疗和住院费用的结算交付工作。

我先跑去问女医生：“我们老队长是不是完全好了？”

女医生说：“当然得继续休息几天。还是让他回家休息更有利一些。”

“这是为什么？”

“唉！他在这儿一会儿都呆不住，简直成了病员队长啦！”女医生不无赞赏成分地抱怨说，“从手术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就不消停了。先在本病房跟探病的、陪床的人讨论起农业生产的事情；为了倒是种两茬好，还是种三茬好，跟人家争论得面红耳赤。接着，他那间病房也搁不下了，到处串，什么事情都管。害病总是痛苦的，有的人一疼就要求打针；医生不给打，你们那位队长找了医生找主任，替人家求情。为了一个晚期癌病患者，你们那位队长还跑到院长家去了。院长说没治了，他还不服气，硬是到处打电话，通过私人关系，搬来了一位老专家。……”

我赶忙问：“结果咋样呢？”

女医生说：“判决得更干脆，过不了半个月，就会死亡！”

我不由得叹气：“白费事了……”

女医生冷冷一笑，拉着长声说：“那你们老队长还不甘心哪！这会儿正在女病房里安慰那个老太太，说他能帮她，让她放心。真是自欺欺人！嘻嘻！……”

我赶紧奔到女病房，果然瞧见老队长坐在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妇人的病床前，低声细语地说什么。我不愿多看多听，拉上老队长出来，让他快点收拾东西。

“我这边有好多事儿还没料理完哪！”他一边跟我往外走，一边哀求我，“面子事儿，再宽容我一两天，行不行？”

“不行！”我坚决地说“咱们得按医院的规定办。我已经把账结清了。再说车也来了。”

“这都难不住我。我就不走，他们好意思把我推到大门外边不让进来？”

我骗他说：“有个得抢救的重病人，等着您那床位呀！”

“是吗？”他的神情立刻变了，很严肃地说，“那咱们可得赶快腾地方，别把人耽误了。”

我使劲儿捂住嘴，没有笑出来。

出了医院，老队长不肯上车，说：“我就还有一件事儿，一件非常非常重要非常急的事儿，得马上办，放一会儿假吧。”

我不答应：“不管啥事儿，等把病全养好了再说……”

“嘿嘿！我成了被管制的犯人了？哼！”他这样喊叫一声，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我就在这儿不走啦！反正这儿不占别人的地方，不会影响谁治病！”

我忍不住地笑了：“有您这么耍赖的吗？说话得算数，就一件事，不能再冒出个第二件，办完就走。行不行？”

他想了想：“我还有啥权利说不行！”

“我得跟着您。”

“跟就跟呗，我又不搞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怕个啥！”

怎么也没想到，他把我带进派出所！

老队长跟谁都熟，跟民警也像老交情。人家拉他屋里坐，又让烟，又沏茶。

老队长不坐，说：“车在门口外边等我，得赶回去，我跟你打听个章程方面的事儿。”

“您说吧。”

老队长问：“从滦平县往咱们密云县迁个农业户口，都要啥手续呀？”

“滦平属河北省。那得有双方的结婚证……”

老队长连忙摆手：“不，不，是个男的，就一个。”

“啥理由要迁移呢？”

老队长回答：“在那边住着不合适，不舒心；北京这边条件好，这边又有投奔呗！”

“那得有迁出与接纳两边大队、公社的证明信，派出所研究后，经县局批准，报市局备案……”

老队长惊叫起来：“我的天，这么多道麻烦关卡？”

“您还别嫌多。就这样，申请一百个，也批不下来俩仨的。”

老队长又问：“他要是过继给这边的人当儿子呢？手续少点不？容易办不？”

“三周岁以下的孩子可以；但手续一样……”

老队长急了：“这不等于封了门儿吗？”

“就是要严格控制首都人口增加呀！”

……

我早已经听明白：老队长要办的所谓重要事儿，又是闲事一宗。

他碰了钉子，垂头丧气地跟我走出派出所，乖乖地上了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