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蓝背心》

（5）

 六

    他吃足了芝麻烧饼和油条，外加一瓶汽水和两根冰根儿。这实在让他心满意足，也就把找“蓝背心”报仇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骑在自行车大梁上，并不比坐在公共汽车的软座儿上差。红脸青年特别有力气，把车子蹬得飞快。小风嗖嗖地迎面扑来，特别凉爽，特别好玩儿。

    “大哥哥，你是打柴的吗？”

    “是。一到秋天就打柴禾。”

    “打很多吗？”

    “我能背二百斤，在山路上跑。”

    “大哥哥，你是编筐的吗？”

    “是。一到冬天就编筐子。”

    “编得好吗？”

    “不赖，收购站的同志从来没给我的编货划过二等品。”

    鸭子“嘎嘎”地大喊大叫。原来是到了村外的水坑边。迎面飞跑过来的一个人，把鸭子惊吓得乱飞乱叫唤。

    “我的天哪！”姐姐扑到跟前，象夺抢似地把他从车子上抱下来，“你跑到哪儿去了？”

    “上县城呀！”

    “你，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孩子怎么能随便乱跑呢？”

    “好玩极啦！……”

    “好玩，你知道惹下多大祸！”姐姐怒气冲冲地数叨他：“家里翻了天，全村一半人，到水里摸你，水井里捞你，山坡上喊你！队长上了姥姥家，会计上了姑姑家找你，都来电话说没有。我正要到镇子上向派出所报案去！”

    他被姐姐连珠炮一样的话闹得莫名其妙：奇怪，为什么你们上县城随随便便，我就不行呢？我也是个人哪！

    红脸青年在一旁开口了：“孩子已经回来，家里人已经放心；往后多注意些，看管得严些就是了。”

    姐姐这才饶了他，笑模笑样地跟红脸青年搭话：“真是麻烦您啦，是您在半路上遇上他的吗？”

    红脸青年说：“在县城。我正卖梨树母子。他迷了路，哭了……”

    “看看，把您的事儿耽误了，没把母子卖完就来送他？”

    “我估计你们家里人一定挺着急……”

    “怎么谢您呢？快请到家里歇歇，我给您做饭吃。”

    “不啦，我得马上转回去……”

    他拉住红脸青年的白汗衫的襟儿：“我不让你走。你得帮着我姐姐找那个穿蓝背心的报仇！”

    这一句话，把姐姐给说得一愣怔，好久不能开口。

    红脸青年瞥了姐姐一眼，然后抚摸着他的头顶说：“小弟弟，这叫什么仇？人是两好并一好，不能好，就各奔前程！对这类的事儿，只有两个字儿对付：志气！”

    姐姐猛然抬起头，闪着惊醒神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红脸青年，嘴唇颤抖地低声说：“您这两个字儿讲得好极啦！真是好极啦！”

    “我不了解您的情况，也不想过问。”红脸青年接着说，“但是，象我这样一个念了十几年书，又接着茬儿象父母一样留在农村干庄稼活的人来说，倒有一点刻在心上的亲身体会，就是总有那么一些人看不起我！……”

    “是呀！”姐姐附和一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农业户口的人，就比吃商品粮的低一等呢？”

    “我还没把话讲完。”红脸青年接着说，“我那刻在心上的体会就在这儿：低一等还是不低一等，主动权全在我们自己；我们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有志气干出个样儿来，谁还能瞧不起？这才是主动权、出路和幸福！”

    “哎呀呀！您这些话真给我开窍！”姐姐又象过去多次激动那样激动起来。她坐在路边长着青草的土埂上，激动得说这说那没个完！

    红脸青年也陪姐姐坐在草埂上，接着姐姐的话茬儿也说个没完。

    他用力地听，怎么也听不明白，又不敢打岔，觉得挺无聊，挺困倦，就趴在红脸青年的膝盖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压山，听到这样两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捆树秧子我不往回带了，留给您吧。”红脸青年说，“雨季在山上植树，省去了运水的工序，成活率很高。”

    “该多少钱，我给您多少钱。”姐姐说，“您可千万别推辞。”

    “这是家产的，无所谓。”红脸青年说，“等转年我帮您搞嫁接的时候，再一块儿算帐吧！希望您坚持下去，别让我来了见不着树模样就行了。”

    “树就是我的志气。”姐姐发誓般地说，“您就看我的志气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