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二十九段
(2)
田大妈沿着山根儿一直往东走,脚步如飞,“嗖嗖”的好似一阵风,刮到五里外、山下屯附近的一条大川沟口才停住。
路边立着个牌子,有点歪斜;上面的油漆剥落了好几块,印刷在上面的一串站名字儿也变得模糊不清。站牌子下摆着一块长条料石。石头周围有一些结了小果子和小穗子的枯草。石头上坐着一个青年妇女。靠近一些,终于看清她的身段和模样。她中等个头,不太胖,也不算瘦;瓜子形的脸,说不上白净,倒也不怎么黑;眼睛不大,也不能算小;划等级的话,属于“中不溜溜”的人,随大流也能够随下去。她身穿如今时兴的人造的料子衣服,颜色不华丽,不刺眼,也不显着老气。她两手扶着托在膝盖上的提包的袢儿,既不动,也不左顾右盼,两眼直盯着朝东南方向弯的砂石路尽头,显然是在等候公共汽车影子的出现。
田大妈走到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停住后,仔细端详面前这个青年妇女,跟儿子用嘴巴向她描述过的那个未来的儿媳妇对照比较。从长相看,两者是相符的;从作派看,也好似差不离儿;从等车的去向、神态,还有没结伴的单行人这些现象来揣测,十有八九就是她!
昨儿个晚上,田大妈曾经半开玩笑地试探儿子说:“耳听是虚,眼见为真;过两天我抽空闯一趟香果峪,把你选中的人再亲自相看相看。”
儿子连忙说:“您要是不先给她透个信儿,把她给吓着咋办?”
“吓着?我又不是老虎。”
“她特胆小,别人大声喊叫她都害怕。”
“噢,闹半天是个窝囊女人哪!”
“不,她一点儿都不窝囊;嘴巴不爱说,心里有数儿,好想事儿,有主意。她特正经,不说废话,跟谁都不闹着玩儿。”
田大妈听了儿子这番带着夸耀口气的介绍,越发想知道未来儿媳妇到底怎么样,终于琢磨出今天这场类似“包公私访”的计谋。她想:香果峪在大川里边,从村子到燕山镇去,不爬大梁抄近路的话,必定得在这个站搭汽车;此时站牌子底下只有一个人等车,肯定是要去燕山镇跟儿子田留根会面的她。
“你在这儿等车哪?”田大妈自以为判断得十拿九准之后,便朝前移动两步打招呼。
女青年闻声略微扬起脸来,对田大妈轻轻地点一下头。
田大妈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话找话地说:“从县城开来的汽车,起码还得一个钟头到这儿吧?”
女青年依然毫无表情地点点头。
真像儿子介绍的那样,这姑娘不爱讲话。俗语说,“老要张狂少要稳”嘛!没熬成当家理事的媳妇,就应该这么规规矩矩的。如果像邱志国家的二媳妇那样,嘴巴呱呱的,逮住谁跟谁说个没完,啥话都说;连县里的人都让她贬得一钱不值,敢公开咒骂搞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要是遇上这样的媳妇,得惹出多少祸来?田家这个小门小户可经受不住!
田大妈跟未来的媳妇见面之后,立即获得了一个良好印象,更增加了盘根摸底的兴致,于是又朝前移动一步问道:“姑娘是哪个村的?”
“香果峪。”
“家里姓啥呀?”
“杜。”
嘿,真会节约,多一个字儿也不说。田大妈的大儿子本性就少言寡语,胆子也小,假若配上个张狂的媳妇,还不得挨欺负受气呀!像村里电工娶的那个厉害媳妇,竟敢跟男人公开对抗:骂起来先开口,打起来先动手;有一回把男人的脸抓破了好几道印子,两三天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至今还落下个小疤拉。多丢人现眼哪!
田大妈怀着对未来的儿媳妇的第二个好印象,继续追问:“独自个儿出门,家里都有啥人呀?”
“就一个弟弟。”
“你结婚了吗?”
女青年听到这句问话,莫名其妙地看田大妈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哟,还没有,对吧?为啥这么晚还不结婚呢?总得有点特殊的原由吧?”
女青年立即绷起面孔,紧闭住嘴唇,不搭理。
男女自古有分别,老娘儿们就得这样顾脸面、讲分寸,不能够见着个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浅薄地跟人家谈论婚姻的事儿。这样的老娘儿们,十有八九不正经。像南头张家媳妇,跟一个常来村里收购农产品的小商贩勾勾搭搭、拉拉扯扯;有一回还让串门的邻居老太太给堵在屋里了,嚷嚷得满天下。男人什么都知道,就是拿她没办法:离婚吧,庄稼人娶上个媳妇不容易,散一个再找更难;不离吧,“王八好当气难生”呀!田家要是招来这么一个鬼,还咋在田家庄站脚?要那样还不如厚着脸皮娶下张家石头的小姨子,虽不是真正的“大姑娘”,总没人敢说是个“破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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