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队长做媒》
(3)
王子江憋住笑说:“好狗不拦路哇!”
田玉仙叫了一声:“好!你骂人!我给你两下子——”她举起手里的火棍子,在丈夫眼前虚晃着。他们的大儿子叫着“爸爸”跑过来了,她才把手放下来,闪开身子,放丈夫过去。
桌子早就放在炕上,碗筷也摆好了。王子江刚要上炕,只见妻子两眼望着他,嘻嘻地笑个不停。他被笑懵了。他当是自己干活时没留神,脸上抹了脏东西,引得妻子发笑,就一面陪着憨笑,一面不由自主地用手抹着自己的脸和下巴颏。
田玉仙一手捂着嘴,笑得更厉害。
王子江忍不住问:“你这是笑什么呀?”
“嘻嘻嘻。”田玉仙颤抖着肩膀,笑够之后才说:“听别人讲,你要当媒婆了?”
王子江一听这话,才放下心。他上了炕,端起饭碗说:“闹半天你笑这个呀!为什么要笑呢,我真不明白!”
“我更不明白。我从来就没见你跟谁开过玩笑。”田玉仙一本正经地说,“燕子峪没有一个人能降住王自宝,他只能信服你一点儿。你干什么要跟他开这个玩笑?小心他翻了脸,骂你一顿,你可兜不住!”
“我是不会挨骂的。这回,我下定决心要帮帮他……”
“哎呀呀,快收起你的吧!”田玉仙的神情陡然一变,用筷子使劲敲着碗边,“你是吃饱撑的?队里的事情不够你管是不是?”
“这也是正经事儿,同志。”王子江说,“柴米油盐,老婆孩子,都是社员过日子的大事情。咱们都应该关心,都应该管呐!何况自宝的问题是婚姻大事,并不单单是娶媳妇成亲的事儿。过去这方面的工作做得不够,那是咱们的思想水平都不高嘛。谁要说我把自己的哥们忘了,不关心他,我不承认,就是方法都不对门儿。这回经过整风,咱们思想亮堂了,这……”
田玉仙一扭身子,打断丈夫的话说:“你就说得日头从西边出来,我也反对!”
王子江瞟了妻子一眼,再没有吭声。他想,妻子是个倔性子人,要想让她想通她想不通的事情,一定得慢慢来;再说,解决这个问题不单单是王自宝的事情,它关联着干部的思想作风和工作方法的改进,自己不是也绕了好多弯子才明确的吗?王子江这会儿已经认识到,开头那几年,对王自宝迁就多了,等待多了,设法帮助少了。王子江没有批评过他,尤其同别人,他不愿讲王自宝不好的话。这倒不是顾全个人情面,因为王自宝是跟自己一起的翻身农民,怕的是圈外人笑话、趁怨。可是后来呢,管是管了,又变的太生硬、太简单,一见到王自宝又是恨又是气,结果是越帮助越往两下里掰。到后来王子江简直是采取了“破罐子破摔”的办法,不再理他……现在王子江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不对了,象个医生,费了许多心思,吃了好多苦头,终于找到了治人的好药方一样;可是要让别的同志跟自己一块儿明白过来,一块儿做工作,急了行吗?
一向欢乐活跃的小家庭,突然间被一种包含着紧张的沉默空气笼罩起来。
等到一家人都陆续地放下碗筷,王子江这才对妻子说:“今天晚上没有会,我哪儿也不去,咱们谈谈。”
田玉仙说:“好哇,我正要跟你讨教讨教!”她的声调里流露了嘲笑和不满。
他们躺下之后,田玉仙还在生气。她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党支部委员,生产队里的担子,她担着一半儿。从去年冬天开始,队里将几年来的生产、工作作了全面总结和检查。大伙儿的心里头更明亮,生产工作的热情更高,干部和社员也更加团结了。丈夫这次从公社下放回队,她比别人更加高兴。队里增加这样一个得力的领导,工作起来更有了依靠。从家庭这边说,年轻夫妻能经常在一起,日子更加火爆。可是,丈夫一回到村,连个正式的群众会都没有召开,光是这队、那队、会计室、饲养场,到处乱跑;要不就是东家出来,西家进去串门儿。这种婆婆妈妈的,丢了西瓜抓把芝麻的作风,哪象个大队长的样子!他过去那股子说干就干、火一般的劲头那儿去了?在外边跑了这么好几年,真的把那股生龙活虎般的锐气都磨没了?田玉仙也曾反过来想,丈夫好几年不在村里作具体工作,乍插手,先多了解情况,摸摸底儿,也是应当的。没料到,他竟象个没事人似,要给个懒汉当媒人,这算什么工作呀!
王子江也在想心事。他趴在被窝里,下巴颏垫在枕头上,装上烟,点了火,巴哒巴哒地抽着。那白濛濛的烟雾在他头上萦绕,就如同他的心情一样,头绪繁多。他考虑着,用什么办法说服妻子最合适。
“唉——”他未从说话,先叹口气,“今天上午在公社开大队干部座谈会,可让香果峪高三把我气坏了。”
这一声果然发生了灵验,田玉仙奇怪地转过身子,问:“怎么了?不是谈评比竞赛吗?”
王子江说:“是呀,一宣布自找对象,我就找上了香果峪……”
“合适呀,我们跟香果峪条件差不多。”
“可是高三立刻摆手,说我们比不上他们……”
“怎么比不上?”
“是呀,我问他怎么比不上。他说比嘴行,比实际不行。”
“比实际就比实际嘛,你没跟他摆摆?”
“摆了,我刚说两句,就说不上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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