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二十四段（2）

     在酒席宴上，陆彦开怀畅饮，侃侃而谈。他大谈广州的变化、深圳的发展、香港的繁荣热闹。他谈得天花乱坠、云山雾罩，神乎其神；把乡下人，特别是渴望听到这些奇闻的年轻人，给说得嘬嘴咂舌、目瞪口呆，不能自已。那个站在一旁专事“满酒”差事的黄小云，被迷醉得直把酒往地上倒。

    “我们的南北开发总公司，每天要同来自世界各国和国内各地的客商打交道，任务光荣而繁重。其中语言交流是个特大问题。”陆彦喝口酒，吃口菜，接着新话题说，“英文、日文、法文、德文和葡萄牙文，都好办，我们能够从中山大学和外国语学院挑选高材生当翻译。唯有讲普通话的人难找。特别奇缺女职员。我们广东地方的女孩子，就算学会普通话，听起来也像麻雀叫一样的刺耳。我这次来北方，除了联系业务之事，还有物色人才的任务。”

    “谁要是让您给挑选上，那可是好福气呀！”黄占元一面给陆彦夹菜，一面说奉承话儿，“到您那公司当个职员，能开眼，能见世面，能长本事，比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当个乡长、主任的可强上百倍。”

    陆彦点头附和：“不错，不错，我们的一般职员，月薪人民币八百，一报到就拨给一幢装有空调的小别墅。”

    “好家伙，连县长也比不上呀！”黄占元惊呼大叫，随即自愧不如地说，“能达到您选拔条件的，起码也得是个大学毕业生，咱这地方谁也难够尺寸哟！”

    “这位小侄女就很符合要求。”陆彦笑眯眯地看着黄小云说，“个头、长相、年龄，都合适。尤其是口齿伶俐这一点，更是百里挑一的。”

    “好哇！您回去给美言几句，给我们小云安排个工作吧。”黄占元赶忙抓住机会说，“省得她老是为顶替的事儿抱怨我，也算她这一辈子没有白到人世间走一趟。回去以后，您一定帮帮忙，快研究研究。……”

    “这还用什么研究？”陆彦不以为然地说，“一般的人员安排调动，我一句话就定。就是不知道大侄女愿意不愿意跑那么远去闯闯世面？”

    “说话呀，愿意不？”黄占元知道三闺女会怎么回答，却故意用筷子拄着桌子，歪着脑袋看着黄小云这样问。自己的心里边美得直扇小翅膀，想乐而不好意思乐出来。

    黄小云，二十一岁，精明、灵巧，属于农村最能干的那种女子，同时正当最为天真、最富于幻想的年龄。爸爸那不安分的、追求金钱的心气，每次回家来津津有味地传授的外面世界的奇闻，还有周围农民纷纷离开乡土到四面八方奔波的情形和气氛，如同一把把扇子，早把她给扇动得不能平静，开始厌恶这农家小院，厌恶这黄土街道，厌恶闷热的高梁地。她时时都想飞起，飞得高高的，望一望八十年代新潮流的面貌，尝一尝现代化生活的神秘滋味。此时，梦寐以求的机会突然从天而降，她能不张开双臂迎接吗？南北开发总公司设在广州，广州紧挨着深圳，深圳跟香港特别近；到那儿谋上一个差事，岂是傻哥哥在乡村供销店站柜台所能相比呢？在爸爸以眼神配合着语言地叮问之下，她心慌意乱地说了声：“愿意。谢谢陆叔叔。……”

    “好，好，我批准！”陆彦很满意地打个肯定的手势，又对黄占元说，“我告诉你个报到的地址。你给她打个开往广州的火车票，坐上两天一夜，到新站下车。出站坐十七路公共汽车，在越秀公园换乘无轨，到珠江大桥再换乘九路汽车。随后过马路，往右拐，往前走，再往左拐，就看到了那座二十四层的大楼，楼门口挂着我们总公司的牌子。你进去登记一下，坐电梯到十一楼，找人事处办公室的吴主任。……您记住了吗？”

    黄占元没把陆彦开的路线图听完，就迷糊了，不愿说没记住，却问三闺女：“你听清楚了吗？”

    黄小云摇摇头，有些紧张地说：“这么一大串地名，还要换那么多次车，我准得迷路的。”

    黄占元同情地点头：“是呀，有一个人送送才好。”

    陆彦立即说：“可以。到那里吃住没问题。准备四百块钱的车旅费吧。”

    黄占元一听旅费的数目这么大的一笔，就嘬牙花犯了愁。四百块钱，等于儿子站一年柜台所得工资的全部。三闺女找到的工作再高级，没有挣进一分钱就花出这么多，也太不划算呀！他沉吟片刻，终于想出个主意，对陆彦说：“老弟，这样行不？您再跟我们振兴货栈打个招呼，就说发藕粉和酒那些货物的时候，得派一个人押运，我就可以来个公私两利，亲自把小云送到广州。”

    陆彦说：“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你得把藕粉和酒装上火车，才能动身。而我们公司招雇人员是有期限的，最晚不能超出本月份。因为广交会还等他们参加筹备工作。”

    黄占元一拍大腿：“嗐，太不巧啦！”

    “别为这点小事发愁。”陆彦给他排忧解难，“我明日赶回广州。我可以顺便把侄女带去报到。……”

    “这可太棒啦！我们又省钱，又省麻烦了！”黄占元再次拍一下大腿，十分称心如意地说，然后叫闺女，“快再谢谢你大叔，真把咱帮到家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