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队长的女儿》
(2)
我们坐在板凳上抽着烟。老队长没头没脑地对我说:“我家小蓉可真不简单了,前几年还是我的累赘,多快,眼下成了我离不开的帮手。说不定见了面你会不认识她了。你离开那会,比这桌子高一点,才十三岁嘛,眼下赶上了我。”
这时,我才听出,他是讲自己的女儿。
我记得,老队长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名字叫小蓉。
小蓉是个心地聪敏、性格刚强的小姑娘。小时候娘就死了,老队长把她拉扯长大。她跟爹爹的感情特别好。办初级社的时候,老队长的工作非常忙,会议相当多。晚上,我们为了让他照顾孩子,会场常常设在他那小屋子里。那个男孩子,总是人没到齐,便老老实实地困着了;小蓉却从来也不先睡,会议进行多晚,她就坐在一边陪多晚。有人跟她开玩笑,说她是候补干部。平时,她跳跳蹦蹦,象不老实的山羊;可是到了会场上,立刻就变得象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在爹的身边,瞪着两只乌黑的小眼珠,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象很懂事似的谛听着发言人的每一句话。有时候,好心的人怕她熬坏了,让老队长早安排她去睡,她说什么也不干。老队长半开玩笑地对旁人说:“从小就列席干部会,受受锻炼好哇。”记得,就在我离开毕都那几天,小蓉正报考中学。算起来,她如今该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
老队长还在接着他的话头讲。他说:“你走后半个月,我就送她上了中学。那天我用小车给她推行李,半路上一个劲嘱咐她好好学习。她是我们傅家门里的头一个中学生呀!当时,我激动的掉了泪。恰恰在十五年前,我也是推车子送学生进这个学校,那是地主的三儿子。那小子毕业回家,当了保长,开荤打人,头一个就是我。”
我问他:“你女儿也毕业了,又考到哪去了?”
老队长笑着回答说:“考到我们队里来了。本来考上高中,她没去——那年是转人民公社第一年,我们原来的会计贪污做假,给群众斗倒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这担子就落在她的肩头上。说起来真有意思,当时,想动员她留下来,我考虑了好久,准备了好多话;不料想还没等我开口,她倒先来帮我打通思想。她说什么:国家供她念书就是为了替众人办事;她为了能给众人办些事情才念书。女儿没给我丢脸。回到家之后,她又当会计,又当民校教师,大家说她是一位好‘干将’。如今队里的两个会计、三个记工员,还有我跟妇女队长,都是她的门生——哈哈!”
说话间,院子里响起突突的脚步声,接着是又尖又脆的喊声:“这是谁进来不关门?鸡进来怎么办?”余音未散,半路相遇的那个姑娘出现在门口。我已经猜出,她定是小蓉,定是队长的女儿。才几年不见,小孩子已经长成大人。
老队长一见女儿,两只眼笑成两只月牙儿。他连忙扯扯我的衣袖说:“看看,把她等来了。她是……”
我截断老队长的话,故意打趣说:“认识过了,刚才就抓了我一次‘官差’。”
傅玉蓉此时也象是认出我,长睫毛的大眼睛一闪,随即笑着说;“哪是抓官差?是考考你的劳动观点怎么样呀。行,及格了。这回正好帮帮我们。我们正试验用野生植物制造淀粉。我爹还不放心我哪。”
老队长故意绷起脸皮,装得很严肃地说:“你们这一举动,帮了我的大忙,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是故意考考你们的决心怎么样。”
我和小蓉都给老队长说话的神气逗笑了。
老队长急着谈正事,向女儿提出社员做棉衣的问题,一再强调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要傅玉蓉帮他一块儿想想办法。
傅玉蓉听了,倏然间就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安详地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紧闭着嘴唇,长睫毛遮住半个眼球。看的出,她是在用心地考虑这个突然而来的难题。这副老成纯练的气派,跟她刚才的情况和一贯火爆爆的性子多么不一样呵!过了会儿,她猛地扬起脸来,闪着两只长睫毛的大眼睛,微微带笑地说:“爹,买一架缝纫机吧。”
队长说:“看,你总是挑花钱的路子给我走,你不知道……”
傅玉蓉急忙说:“这可是基本建设,也是长远的路子。不光把眼下的困难解决了,有了缝纫机之后,会使妇女们慢慢摆脱针线活计,从家务里解开另一只手。这件工作早晚一定要办。”
队长说:“买机器我是全力支持的,就是花这么多的钱,需要队委会研究。”
傅玉蓉问:“您的意见到底买不买呢?”
队长果断地说;“要买,可是有条原则:不能全部让队里掏钱,这得动动脑筋,想想门路,把事办成,又勤俭节约。”
姑娘又低下头去沉思一下说:“行。”
我在一边听着,觉得傅玉蓉对这个问题的接受未免太草率了,就插言问:“你得好好想想,别把事情给耽误了。”
傅玉蓉听我这样说,看着老队长回答道:“我爹不是已经下了指示:要给集体节俭开销吗?我们按这条路办就是了。”她说完便急忙地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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