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秀姑娘》

八

 有一回，郑守贵费尽力气，终于抓到一个干那种勾当的人。这个家伙年纪并不太大，长得模样不漂亮，手里也不是很有钱，却是一个玩弄女人的惯手。没有怎么逼问审讯，就供出被他糟践的女人的一大串名字。

往次，郑守贵审问到这种地方的时候总会怒气冲冲，咬牙切齿，不顾脑袋屁股地把罪犯给毒打一顿。这回却一反常态，他没动气，也没动手，而是围着那个战战兢兢的人转圈子，眯着眼睛端详，最后“嘿嘿”地笑了。

“真他妈的怪事儿！”他冲着那个被他的冷笑吓得傻眉楞眼儿的罪犯说道，“积我几年的经验，凡是走你们这些道儿的家伙，没有一个不是牛头马面的丑八怪样子，腰包也并不鼓囊囊的，反倒能随时随地地捡便宜。他妈的，我咋就摸不着那种美事呢？嘻嘻！嘿嘿！”他这样说着，阴森森地狂笑几声，朝那个罪犯的裤裆那地方狠狠地踢了一脚。

那个罪犯“妈呀”一声惨叫，瘫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儿。

自从这天起，郑守贵凡是面对搞奸情的男人，不论是通奸的，还是强奸的，其心态都不再有憎恨，而变成嫉妒，如同输了钱的人对赢了钱的人那样酸溜溜的难受。有一回，住在邻队的一个名叫水仙的小姑娘，黑夜里跑到联村“治保组”的办公室来，揭发后爹强奸了她。郑守贵就嫉妒起水仙的后爹，当场也把水仙给强奸了。有几回，他到人家的屋子里和野地土沟里抓住“对儿”，随即把那失魂落魄的男的赶走，自己取而代之，精神和肉体上都得到一种特殊满足。……

他好似一只馋猫吃惯了嘴儿，今天到泃河湾又一次故伎重演。他是上午接到林英报案电话的，立刻把办案差事承揽下来，并故意拖延到晚上进行。见到秀秀果真长得很俊，就扑上去要吞。万万没料到咬在石头上。幸亏那个“秀姑娘”逃得坚决、跑得快速，如若不然，郑守贵肯定会咬住不撒嘴，那可就等于咬在炸药包上了！嗐，谁能想到，她是老于海的宝贝闺女呀！

老于海脱下流水的雨衣，坐在他女儿刚刚坐过的沙发上，两眼直直地发愣。

“老于同志，您别生气。”郑守贵走进屋，停在靠门的地方，仿佛接受国家元首检阅那样，站得笔管条直，同时毕恭毕敬笑容可掬地说，“您女儿那事儿，属于强奸未遂，没出大问题……”

“这个问题还小吗？”老于海怒气冲冲地逼视着郑守贵高声质问，“事儿发生在龙口夺粮的麦收时刻！发生在我这党支部书记的闺女身上！她还是个就要出嫁的军人的未婚妻！你明白吗？”

“当然，这个案件是有政治背景的。”郑守贵随机应变地说，“我的意思是指您的女儿很勇敢，没有让歹徒得逞。……”

于海对这个回答仍不满意，打个手势说：“不管得逞没得逞，也要抓住那小子问罪，决不能饶了他！”

郑守贵连忙说：“这您放心，全包在我的身上。我要坐阵泃河湾不动窝，亲自侦查破案。只要他不会钻天入地，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去！”

……

山洪已经下来，河段上正吃紧。老于海都没顾上回家，就又上了堤。走在路上他曾想：要不要看秀秀一眼呢？秀秀这会儿一定很痛苦。可是，当爸爸的，能跟遭了这种不幸的女儿说些什么呢？反正有她妈、她嫂子们在跟前，等河堤的险情过过再回家吧。

郑守贵活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在泃河湾大队的办公楼跳上跳下。

他把对那个让他碰了钉子的“秀姑娘”的憎恨，又一次变成嫉妒，并转移到那个“未知数”的强奸犯身上。他要来社员花名册，专找男的，找有性能力的，一个一个猜测、推敲、掂量。连夜把嫌疑对象排排队，马马虎虎地睡一觉起来，又把名单过一遍筛子，精选出十二个有把握的进攻目标。正在他苦苦地琢磨怎么从这十二个人里边揪出强奸犯的具体战略战术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哎呀，出事儿啦！”老会计气喘吁吁脸色惊慌地报告，“秀姑娘吃了安眠药片，自杀寻死了！”

“啊？”郑守贵被吓得一哆嗦，“她留下什么话没有？”

“昨儿个夜里回家去，一句话没说……”

“她留下遗书没有，就是写了什么纸条子没有？”

“什么也没有。要不是林英惦着她，早起过去看看，谁都不知道。……”

郑守贵听到这句回答松口气，慌乱地掏出纸烟要抽。

“您给县医院打个电话，让他们快来救护车吧。”老会计求他，“老于海没在家，您说话比我们顶用。要不然，磨蹭晚了，更没指望。”

郑守贵心里边暗暗希望服毒自杀的“秀姑娘”死而无救，这样消除了他的心头之恨，尤其灭了活口，除了后患，干净利落。但他却假意答应老会计：“好，好，我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来抢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