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撑腰》(4)
(2018-11-26 09: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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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
《撑腰》
(4)
她到门口张望老支书三趟,不见影子,刚转身回来,后边跟进了陈怀宝。
陈怀宝到这个地方,跟这个老太太可不敢乱说乱讲,所以进门就拿扁担:“大婶子,我替您挑几趟土吧。”
老太太说:“不用,不用!刚才一群人要给我挑,全让我给打发走了,我能用你呀?”
陈怀宝叹了口气说:“老支书在黄花峪干了二十年,命都交给大伙了,除了瞎子,有眼的人全都看得见;除了混蛋,有心的人全都清楚。不要说县里、公社的头头们,就是市里的同志,也是敬着咱们老支书,说话、办事儿都得让他过得去。老支书真是有功之臣呀!不要说别的,就拿帮助我改造思想来说吧,那副热心肠,比对亲生自养的儿子还要好……”
不早不晚,老支书走进来了。陈怀宝龇牙一笑,丢下扁担就要溜。
老支书叫住他:“你挺忙啊?”
陈怀宝笑嘻嘻地说:“这几天身子骨不好,没下地……”
老支书说:“是身子骨不好呢,还是心眼里又在长坏主意呢?有坏不好使出去,憋得难受吧?”
陈怀宝望着老支书那双刀子一样的眼睛,真有点儿胆战心惊,连忙倒退着说:“老支书,您这是哪头话!刀没我的,铲没我的,我是从这儿路过,见大婶子正生气,走进来解劝解劝……”
老支书说:“解劝解劝?我看你是想钻空子煽风点火!”
陈怀宝说:“您真会讲笑话,越说我越糊涂了。好,回头见。”他说着,退着,一下子撞到墙上,转身就跑。
老支书见陈怀宝走了,朝他背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老伴儿气哼哼地说:“你还抹蜜香甜地笑哪,别人都气破肚子啦!”
老支书刚从保管大院出来,走在半路上才听到社员们说起老伴儿和刘大吵架的事儿。他对老伴儿说:“我也很生气。”
老伴儿说:“坐下来,听我从头到尾给你讲。”
老支书说:“我全知道了,要不然我生哪家子气呀?”
老伴儿说:“你要会生气就好,我还怕你要咽下去哪!”
老支书哼了一声:“咽下去?你干,我还不干哪,刘大也不干。走,你给我铲土去,我挑。”
老伴儿说:“你跑了大半天,怪累的,咱俩抬吧。”
于是,老两口子从村南的土坑里往家里抬土。
社员都在歇晌,只有几个像泥鳅一样的孩子在土坑当中的积水里洗澡、打扑通。鸭子蹲在坑边的柳树荫下,用扁嘴铲着地下的草叶儿。铺了新土的道路,一直通到坑中间。
老伴儿十七岁那年跟老支书成的亲,四十年的伙伴,在这条街道上送走了多少忧愁和欢乐!姜是越老越辣,夫妻是越老越亲。儿女们都在外边工作,老夫妻在生活里知冷知热,特别和气。老支书多么希望能跟老伴儿和气到老哇!可是,从农业合作化以后,老两口子之间,不断地发生磨擦。磨一磨,热一热,老支书总是趁热打铁地把老伴儿的心思、性子,照着自己的想法弯一弯或者直一直,让她改形换样子。说实在的,老伴儿这几年进步不算小,在一些大的方面,她都跟上趟了。可是革命越来越深入,工作越来越细致,村子里的矛盾斗争也越来越微妙、复杂,不要说老伴儿这样一个普通社员,就是一个共产党员,不认真地学习政治理论,提高思想觉悟,不随时随地检点自己,兢兢业业工作,也有被丢下的危险呀!老支书得拉上老伴儿跟自己一块儿走,一块儿前进。
老两口抬着黄土,老伴儿走在前边,老支书在后边,沉重的土筐把扁担压得弯了下去。一走一颤,老伴儿听到老支书那结实有力的脚步声。在所有声音中,只有这个声音她听得最熟,也听得最亲切。她想,老支书还不老,还顶个壮实的小伙子;膀对膀跟别人挣工分去,保证落不了后边;照眼下这样,当个干部,觉捞不着睡足的,饭捞不着吃热的,有什么意思;到头来熬坏了身子,也落不下好。老支书辛辛苦苦地干了这么多年,也对得起大家了,该换换班儿了。
她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说:“当干部越当越寒心,我劝你趁早告老还乡!”
老支书看了老伴儿一眼,平静地说:“告老还乡可不行,我欠大家的还没有还清哪!”
老伴儿打个楞:“哟,你欠谁的了?”
老支书说:“群众的。”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话,你多会儿欠过别人的,都是别人欠咱们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