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车子问题》

（6）

 大队长跟随着老支书，每人推着一车子粪，参加到社员们的小车队里去了。从村口到地里，嗖嗖嗖，一串车轮飞转。

后来，有人知道老支书和大队长的车子的来历，不出大队长所料，在青年社员中真的引起了波动，而且明显地分成了两派。

有的说：“老支书把车子拆了，这是起带头作用哪。准是骑车子不好。”

有的说：“参加推粪嘛，不拆了推着，骑着怎么干活儿。”

有的说：“伙计，咱们起晌下地别骑车子了。”

有的说：“早该放放，下地干活弄个车子，又累赘，又不像样子。干完活儿，有事儿出门再骑。”

…………

不管人们的这些议论怎么往耳朵里灌，老支书也不解释，大队长更不吭声儿。

晚上收工回村的时候，老支书对大队长说：“晚上开干部会吧。检查工作，特别是挖挖咱们的思想，总结总结经验教训，你看好不好？”

大队长说：“好，我通知去。”

老支书说：“咱们一块儿去吧，顺便把林场、扬水站那边的工作情况亲眼看一看，回头再研究，说话、提意见都有底儿了。光坐在这儿听听汇报，就指手划脚，可有啥准头呢？你吃饭吧，我一会儿到家里找你。”

大队长肚子挺饿，却不想吃，心里边翻上翻下，想了好多的事儿。有些事儿，他已经想通了，有的怎么也不能完全想通。到了出发的时候，他丢下饭碗，很习惯地把裤脚用卡子卡住，又戴上布手套，到窗前推过自行车。他刚把车支子扳上去要推着走，心里一动，又停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赶忙放下车子，抖落开裤脚，又摘下手套，朝外走去。

老支书正好来到家门口找他：“咱们走吧。”

大队长见老支书推着一辆自行车，愣住了。

他奇怪地问：“老支书，您，您又把车子安上了？”

老支书说：“安上了，一物两用。等明早推粪的时候再拆开，反正不费大事儿。这就跟咱们干部一样，既能工作，又能干活劳动。推你的车子去，走吧。”

大队长说：“等等，让我想想。”

老支书笑了：“还想什么，该骑车子办公，咱们就骑上去；该推车子办公，咱们就从车子上下来，推着干。能上也能下，能骑也能推，这全都是为了工作方便，不为别的。”

这会儿，一群小伙子嘀嘀咕咕地凑了过来。他们看看老支书，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老支书的自行车，嘻嘻地笑了一阵子，就背过身去小声地议论开了：

“嗨，老支书这不又骑上车子了吗？”

“就是嘛，我怎么说啦，老支书不反对骑车子嘛。”

“真够意思。”

大队长听见了后边这句话，接过话音说：“还说够意思哪。从打去年秋后，我就总听别人说‘够意思’这句话，很入耳，很中听，也放手办‘够意思’的事儿。够什么意思呀？光想怎么让大伙儿生活过得舒服，怎么从面子上打扮得有气魄，搞生产的热乎心气慢慢地就有点松劲儿了。唉，我这会儿一下子想通了，这个‘够意思’呀，一点儿也不够社会主义的意思。你们甭笑，我说的不光是骑车子这件事儿，多啦，主要是脑袋瓜子里边的。老支书说得对呀，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见窟窿就堵，不管大小；要不然，屋子里就要变了空气，也得把咱们劳动者的本色、革命者的热情消耗掉！”

年轻人听了，全都吃一惊。当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听懂。别急，老支书很快就会让他们弄明白。他们也会像年轻有为的大队长那样，弄明白这些个道理以后，思想觉悟要大大地提高一步。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八日改于北京

                      全文完

发表于《北京晚报》1963年7月10日、《收获》1965年第1期。收入《老支书的传闻》、《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