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车轮飞转》

（9）

     想不到，人都集中这里来了。商店门板子还没下，已经长长地排了一队人等候着。排在前边的人倒还沉得住气，排到后边的就不行了，有的焦灼地搓着手，有的偏着身子数着前边的人数。李竹方向尾后的人一打听，都说是等着买轴承的。他又朝前边扫一眼，往少说也有五十人了。他想，一人买两打就是一百多打，一个小镇上的商店，哪会有这样多？他很扫兴，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往回走，又有些不甘心地扭头看了看；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队前一声熟悉的喊叫：“竹方哥，快来吧！”

    他一听是刘金香的声音，抬头一看，一眼就找到那只举着摇晃的手，正是刘金香。刘金香排在前边了。真是喜从天降呀！李竹方顾不得讲话，先从头挨个数起来，第十九个就是刘金香。他这才笑笑，说：“幸亏你也来了。”
    刘金香很得意地说：“我回去睡不着，算来算去，对你这慢条斯理的作派不放心，就起个大早。起大早还晚了，你看这些人。”她指着排在她前边的人说：“比我来的还早哩！要是等你呀，来一汽车也轮不到。”
    李竹方又笑笑，算是接受了姑娘的责怪。他站一会儿，说：“你还没吃饭吧？饭店开门了，我在这儿排着，你去吃吧。”

    “我站着保险。”
    “你吃了回来再换我呀。”
    “我买个卷子带来吃，你千万可不要离开呀！”
    李竹方站在队里，望着姑娘疾去的身影，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是高兴？是感激？他说不清……

    站队的人开始活动起来。原来是售货员在下板开门。队形不乱，却挤挤攘攘，象是怕被别人拉走似的紧往一块儿靠。开始卖了。人们小声地催促着售货员，也催促着买货的人，目送一个个买到货的人满意的离去。

    过一会儿，售货员大声对人们说：“同志们，后边别排了，匀着买还能卖五份。没买着的，你们过两天再来吧。”
    好些人还是恋恋地不肯散去。李竹方听见后边紧挨他站着的两个同志，说了这样几句话：

    “你也来了？你们队啥时搞起修配组的？”

    “推广李家营子经验以后，我们就搞了。”
    “搞起来可真解决了大问题。因为车子能自修了，我们队又增添了十辆新车。”
    “就是材料缺是个难题。我们那儿原先车子轴承化就不够，小推车也少，这回要是再买不上，给麦地送粪就不赶趟。我们队长把眼都急红了……”

    李竹方默默地听着，又高兴，又不安地想：怪不得零件缺乏，原来用的人多了，使的也多了，你看还有比自己更着急等零件的兄弟单位……

    售货员说：“同志，你走运，就这一份了。”

    李竹方这才发觉，他前边的那个人已经把货拿走，售货员捧着四个纸盒，向他递过来。他不自主地回过头来看看，后边人们散开了，只有刚才说话的那个同志，还站在他背后不动。李竹方的心里乱极了；然而，他毅然决然地把伸出接货的手缩了回来，对着身后的那个同志说：“你有急用，你就先买吧。”那同志正要推让，他已经匆匆离开了柜台。

    人们惊讶、敬佩的目光和低语，李竹方一概都没有留意。他低着头，慢慢地走到街上，伸在夹袄兜里的两只空手，紧攥着拳头。他又陷进愁苦的深井里。他立刻想到，那个买到货的同志，回去可以向队长交代任务了，他们堆着的坏车，又转起来……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他这一笑，被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看到了，说：“看乐的你，买多少？”李竹方被惊醒了，抬头一看，站在他跟前的是刘金香。她手里托着白生生的卷子，笑容满面的。李竹方好一会才说出话：“买……一点也没买到。”
    “真倒楣，正排到你这就没有了？”
    李竹方老实地回答：“正好还有四包，我让给后边一个同志了。”
    刘金香两只眼睛瞪个溜圆地盯着李竹方。她的脸色从红变黄，手里的卷子被她攥成饼子，薄嘴唇抖动好久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她一转身，拔腿就往回跑。李竹方喊她站住，她连头都没回。

    刘金香这一回可真动气了。她的心里象塞上一块烧红的铁那么难受。她坐不安，站不稳，真想哭一场才痛快。她在家里闷闷躁躁地呆到傍晚，就找鞠妈妈去诉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