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朝霞红似火》

（10）

 十

    一个多月里，县委拨出很大力量，医院的医生、护士们费尽了心血，把一条光辉的生命总算保护住了，同时，她满身的伤痕也渐渐地好起来。只是，因为烧伤过重，她的右手锯掉了，左手也只剩下三个指头。

    “金同志，你现在好了，我才敢对你说，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我看你真焦心，背着脸哭了好几场。”身材苗条，模样秀气的护士陆小青，闪着两颗天真的黑眼珠说：“我院里好多人都奇怪，你的伤那么重，后来又动手术，昏过好几次，你怎么连颗眼泪都不掉，难道真不疼吗？”

    金华珍仰卧在床上，望着陆小青那张好看的脸，听着她讲述每一句有趣的话。这些日子里，她觉得，在我们国家里每一个人都是十分可爱的，不管他们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或是什么脾气和秉性，都一样可爱。尤其是守在她身边、为她这条命历尽辛苦的陆小青，如同一母所生的亲姐妹那么可亲。现在，听她这么问，不由得笑了说：“你呀，光说傻话，我也是骨头掺肉长的，怎么会不疼呢？疼是疼，哭顶什么用？反倒让你们替我焦心。”

    “呵，是这样，你真是再好没有了。”

    有一天，陆小青却看见金华珍掉了泪。这天，公社副主任老宋来看她，谈着话，她忽然说：“公社成立不久，好多事情都需人去做，可是我呢，就是回去了，也是废物，您说，我就让大伙缝新的做熟的养我一辈子吗？”说着，她哭了。

    老宋严肃地说：“华珍，你要知道，一个搞革命的人，只要他的心不残废，永远都能为党工作。往后，持铣抡锄的事情你不能做了，动心眼动脑筋的事情，你会做的更出色呀！公社党组织，在这方面对你希望可大哩！”

    老宋走后的那天下午，金华珍把小青叫到跟前：“你替我找一支笔和一些纸吧。”

    “又要我替你写信吗？”

    “不，你先找来吧。”

    纸笔拿来了，她又说：“你再找一块木板，一条绳子。”

    “天哪，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有用，好小青同志，给我找来吧。”

    一切都按着她的意见办了。她又坐起来，让小青用枕头、被子垫在她的背后，把木板放在盘坐着的腿上，把纸铺在木板上；接着，她用三个指头拿着笔，在纸上划。

    金华珍受过伤的胳膊，像棍子一样硬，每一动，比刀子剜的还疼。她的手指头，像是别人的一样不听使唤，轻巧的笔都捉不住；刚一动，笔就从手指间滑到床上，小青替她拿起来，一动，又掉了。这样连续几次，豆大的汗珠，像雨点一样从她的脸上流下来。

    小青在一边也急的出了一身汗，就劝她说：“你快别折磨自己了。我不反对你练习，那也得等着出院之后哇！”

    “不行，出院就得忙工作，现用再练还来得及吗？”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金华珍坚持不懈地练着练着。她的手指开始灵活起来，写在纸上的字，也越来越整齐了。

    有一天，陆小青从外边打水回来，发现病床上的人不见了。她低头一看，发现金华珍趴在地板上，两个胳膊肘支着地，往起爬，爬一下，摔倒了，爬一下，摔倒了……

    小青大吃一惊：“哎哟，这是怎么搞的？”

    金华珍用衣袖擦了擦汗水，笑了笑说：“小青同志，你先不要让我上床，你来帮帮我，我想扶着床沿练练走步。”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的两条腿渐渐灵活了，后来，能够不拄棍子直立行走了。

    又有一天中午刚过，小青开会回来，又不见了金华珍，满屋子，连床底下她都找遍了，仍没个影儿。这一下她可着了慌，转身就往外科主任室跑。她路过食堂，忽听餐厅里传出金华珍的声音。她隔着玻璃窗子朝里一看，只见几个炊事员一个抱着一本书坐在矮凳子上，金华珍站在他们前边，在一块竖立起来的菜板子上写着粉笔字——她跑这里扫盲来了！

    就这样，金华珍的心情，就跟她的身体一样，一天比一天活跃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无名的烦恼，扰乱了她的心。

    在她入院的第三天，村里人就告诉她，已经派人给丁大川送去信了。这以后，她也曾怀着激动和期待的心情，托陆小青代笔，给丁大川写过三封信。这些信，像石沉大海一样的无影无踪，一个不敢想的问题，她不得不考虑了。经过几夜痛苦的斗争，她毅然决然地写了最后一封信。这样一来，她的心里反倒坦然多了。

    这封信发走的第四天早晨，丁大川赶到了县医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