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彩霞》
(3)
大嫂咬牙切齿,跺着脚:“真可恨!”接着她又忍不住笑了,对我说:“他可奸了,队里的钱,都穿在他的肋条骨上,动一个都象摘他的心肝一样舍不得。”
大嫂把我引进屋。我一看,她早把一切都给我安排妥当。炕上地下,干干净净,就连那小药瓶和镜子框都没有一星灰尘。墙上挂着队长的几幅奖状和他参加县劳模大会的合影照片。另外还有两张当时农村最流行的新年画。屋子不大,却显得宽敞、豁亮。
大嫂把那张小桌给我搬回屋里,放到炕上,说道:“你忙你的,有啥事情尽管找我。”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喜欢这个热情坦率的大嫂了,就问她:“大嫂,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你叫我小跃妈就行;我娘家姓李,名字是彩霞。”
我夸赞她这个名字很响亮。
大嫂抿着嘴笑笑:“真好听吗?成立公社那年,队长给我起的。当时我就说,凭我这一筐子柴禾似的人,干吗起这么一个水灵的名儿,他偏让人家叫这个!”从口气和神气里看,她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的。
我又问她当着什么干部。
她瞧我一眼,说:“你看我象当干部的材料吗?什么也没当。”她说着,好象怕我因此轻看她似的,很郑重地补充道:“其实,当干部不当干部,一样为人民服务。队长无冬无夏,没白天黑夜地外边忙,我多帮着他点,多给他腾出一点工夫,让他把大伙的事情办得周到些,做出成绩来,也就算我为人民公社的集体事业出力了,你说对不对呢?”
没容我回答,猛听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从门口外边响到院子里。
来人喊了一句:“队长在没在家呀?”是个声音沙哑的男子。
彩霞冲着窗户应着:“不在!”那音调同样很生硬。
来人说:“队长不在家不要紧,就跟你说呗!”
彩霞迎出屋:“有话你就说吧。”
“西坡有块谷子,不知锄不锄?可是昨儿晚上安排今天活计,没听有人提它。”
“那块地在西地段,正该你们小组管呀!你看着该锄不该锄呢?”
“要是不下雨,过几天再锄也不妨;昨夜里洒了点儿,那地性不好,让日头晒一天,就怕一板结,锄不动了。”
“哎呀,要是那样,你就赶快调人锄吧,趁着这工夫还挺软乎的。”
“我想,队长没在……”
彩霞打断那男人的话,又象扔石头似的说:“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着?你的思想本来不错,能把生产队的事情搁在心坎上,有什么事儿你也能看出来。可是什么事儿你也不敢做主,不敢说句干脆话,这还行呀!生产队这天下是大伙的,队长手大遮不过天来,他不在家,遇着该解决的问题,咱们大伙儿就该当家嘛!”
“话是那么说,可是我,我这人呐,真……”
“别唠叨了,再磨蹭会儿到了晌午,地皮该晒干了。你赶快带人锄去吧,若是锄出错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那男人说:“队长不在,你当了家,我就敢干。”从他的口气听,情绪变得高涨起来,脚步噔噔地走了。
我坐在炕上看材料。彩霞再没回到我的屋子里来。她好象坐在窗前那棵石榴树下边做针线活儿,吱吱的剪刀声和咝咝的引线声,断续地响起;偶尔地还穿插着彩霞低声哼着小曲儿和母鸡咕咕的叫声。
工夫不大,又有一个老太太走进来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嘻嘻地问:“今儿个日头从哪边出来,我还没见过你在太阳光里摸过针哩!怎么呆得这么老实?”
彩霞回敬了一句:“不老实我还去吃人呀!”
“我们大伙正在纳闷儿,今儿个队长不在家,彩霞怎么还不出台?队部、饲养场、副业组,旮旮旯旯也没听到你那大嗓门叫唤。”
“咱可不敢叫了。你没见,昨天早上队长当着好几个人,把我批评得鼻青脸肿,说我对三牛老婆态度不好。人家跑去收尿,她宁肯倒在地下,也不送出来,我还给她磕个头哇?”彩霞说着说着,气头子又冒上来了,声音也跟着高起来,“批评对了我服,批评不对我就不能兜这个!我跟队长说了,从今以后,我们俩是河水不犯井水;他当他的队长,我当我的社员,再不揽他的事了;劳动回来,往炕上一坐哄孩子,出气还均匀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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