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八段(1)
田家的旧宅院本来就不宽绰,如今给挤得更显得狭窄:挖了两个猪圈,码了三垛土坯,还有一堆长长短短的木头,出来进去的路,只剩下当中一小条儿。要往墙边去取东西,必须绕来绕去。这种“曲径通幽”的院落,常招来不少小孩子捉迷藏,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
田大妈格外和气,不让犯倔的老头子和古怪的二儿子赶走孩子,乐意他们来玩。她觉得这样有益处。一是显着田家的人缘好,二是显着热闹,增加一种发家创业的气氛。这些对爱说媒的人有吸引力,能成为给儿子寻媳妇的一块不算小的牌子。
田留根从屋里出来,由“小胡同”往外走,磕磕绊绊的不太顺当:一步碰到土坯垛子,一步又碰到花架椽子堆上;末了,那个半开掩的排子门还把他给撞了个趔趄,肩上挎着一个靽儿的背架都滑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
这是因为路窄,天色还不太亮的过呢,还是由于刚才老二保根那一套让他似懂非懂的话,把他的心绪给搅“迷瞪”了呢?
一直站在屋门口留神盯着他的田大妈,发现这情景,料定是没出息的二儿子又欺负了老实巴交的大儿子。让大儿子生气,憋在心里不好受,所以这才迷迷瞪瞪的。她急忙追上前来,安抚大儿子。
“留根,你咋啦?”
“妈,没咋。刚起来,有点儿头重脚轻的。”
“那是筋骨还没有舒展开的缘故。”
“是这样。您放心,活动活动就好了。”
“反正,留根,你得咬着牙干哪!”
“没事儿。”
田大妈见大儿子从地下拾起背架,转身继续往外走,就伸手拉住,小声地叮问:“刚才在屋里,咱家那个二百五,又跟你哨啥啦?”
田留根朝妈的脸上察看一眼才回答:“就扯几句闲话儿。”
“你别听他胡诌八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是忌讳大清早怄气不吉利的话,早就进屋去给他两个大耳刮子!”田大妈这样忿忿地说,然后把声调缓和下来,安慰田留根,“别跟他计较长短。他本来就是个嫌狗不待见的东西!你还不清楚?反正离着考试也没有几个月的工夫了;只当他闹病趴在炕上,闲呆着就闲呆着吧。”
“您看他这一回能考上吗?”田留根等妈把话说完,像是关心,又像是不放心似地问了一句。
“他呀,他等着烤熟了、烤糊了吧!别看我不识个字儿,我瞅得出来,他整天抱着看的不全是课本,逮住啥瞧啥,说山道海的杂碎书有不少。哼,死东西,浑身都是懒筋,只不过拿学习当隐身草!我装作没看见就是了。”田大妈皱皱眉头,长长地叹息一声,给田留根解释:“别怪妈宠着他。妈是万般无奈。为的是堵他的嘴,将来不让他怨我断送了他上大学上中专的前程。妈不能栽到他脚下,不能让乡亲小瞧。……”
“这回他要是再考不上,往后可咋办呢?”田留根忧心忡忡地说,“他那么油,又好异想天开的,能安下心来跟着咱们过日子吗?”
“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有啥说的?没别的路可走了,他要想活着,就得照着我给他划的线迈步子!”
“我担心他不安分,不肯付艰辛。”田留根诚心诚意地关怀着同胞兄弟,“您想想,照我这样安分的、能吃苦的,操持一层房子还这么难;凭他那个样子,就是一个鸡窝也难搭上,不打一辈子光棍儿才怪!”
“别愁。等把你的房盖上,把你的事儿办完,咱们就拉上他一块儿拚。”田大妈说到这儿,挺神秘地附在儿子的耳边小声报喜,“买檩和买柁的钱,我拿到手了。……”
田留根听到这话,果然为之一喜,随即又流露惊慌神态:“您到底还是借债了?”
田大妈没点头,也没摇头,回答儿子说:“借债的名声传出去,哪个姑娘还肯嫁过来呀!全是内部的,秘密性儿的。是你大姐用她的名儿借的。还有你二姐十几年里边攒下的体己钱。咱用多久,她们也不会催着要,更不会往外声张,这跟肩头上没背债一个样儿。你说对不?”
田留根对妈末尾的提问,同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重重地“啊”了一声,就又动身要走。
田大妈最后叮嘱儿子一句:“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爸爸。他心缝小,搁不下事儿。我不爱听他那唉声叹气,嘀嘀咕咕的!”
田留根答应一声:“我知道。”
田大妈瞧着儿子“绕”出大门口,这才回身抱柴禾,准备动手做早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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