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六段(4)
坐在一旁的老二保根听爹妈议论,就主动报名:“我去。我去帮帮咱们的邱书记。”
田大妈问他:“你鹰嘴鸭子爪,会吃不会拿,能帮人家干啥呢?”
“我不会砌砖,还不会搬砖呀!”
“噢……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多往干部身边靠近靠近。你去了可得好好干哪!”
“没错,您瞧好儿!”
老二保根来到盖新房的工地上,挽起袖口就做活儿。头晌干得挺欢实,连支书都直冲他乐,好几回很客气地让他擦擦汗、喝碗水。中午,他跟众人一块儿吃了支书家的“八碟八碗”酒席,接着干活儿时,就变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正巧这会儿从街西头来了个推小车串村卖煮螺蛳的。他高高兴兴地奔过去,掏钱买了一脸盆;端回来往没泥没水的地方一放,大声喊:“都辛苦啦,都辛苦啦!我替支书招待招待各位!”
“呼啦”一下,好多年轻人围了上来,蹲在盆子跟前,拿着酸枣针(刺儿)剜开了螺蛳吃。吃这种东西,就如同嗑瓜子儿一样,是闲暇无事的人磨时间解闷儿的玩艺儿。此时,这么多正在起墙上梁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干开了这勾当,多让主人糟心!支书邱志国见此光景急得团团转:制止吧,显得小气,容易伤众;任凭吃下去吧,工期势必得拖延。拖延半天,明儿个还得管众人一顿吃喝。要是赶上变了天气,下起雨来,那就更惨!他心里边狠狠地咒骂:田家的这个“二百五”,可把我给坑苦啦!事后,跟别人聊天时提到老二保根,竟把“二百五”当成代名词。
在冀东一带,“二百五”跟“傻瓜”是同义语。老二保根对这顶帽子未加申诉,反而挺得意。他觉得,不管“二百五”还是“二百八”,达到了“报复”目的就算胜利。而这回对支书“报复”得很妙,让支书有苦难言,只能吃个哑巴亏。那一次支书扣罚他五天工分,这一次几十个帮工的白歇一个多钟头,瓦工们也只能陪着等递砖递泥。加在一起,得顶几个五天工分的价值!
田大妈为了这件蠢事儿,又跟老二保根大吵大闹一通。怕他在村里再惹事生非,不敢让他出去;连为自己家盖房开山背石头的事儿,他不愿意干,也没有强迫着他干。只求省心、安定,让他一天吃三顿饱饭就“猫”在家里,好好复习功课,等着去考试就得啦。
老二保根在家里呆着也不安生:一天洗两次脸,刷两回牙,写一会字儿、看一会儿书;其余时间,不是听半导体收音机,就是到院子里伸胳膊踢腿地练操,好像犯了疯魔病一般。睡在炕上,烧点火他嫌热,不烧火他嫌凉,硬是要拆了炕睡床。田大妈不答应,他就摘下门板儿,一头搭着炕沿,一头垫着土坯,睡在上边。所以不能说老二保根睡在炕梢,只能说他睡在靠西山墙的地方。
“唉,家门出了这么个孽种,实在丢人现眼哪!”田大妈在背地里忍不住地向老头子这样地大发感慨。
田成业说:“你就不能狠狠地管教管教他?”
“那小子不通情理。要是惹翻了他,一蹦子跑到外边去,你知道他会跟啥样人混在一块儿?会给咱家招来什么祸?”田大妈向老头子摆着顾忌,同时拿出自己的主意,“这一回他要考上了大学,有学校管教,端上了铁饭碗,更好。就算考不上,猫在家里,总比到外边野马无缰地瞎混强。等把大儿子的婚事操办出个眉目,也赶紧给他张罗,把他的心吸引到成家立业的事情上;让他有指望、有奔头,就会改邪归正了。”
“他那么滑,能像老大那么付辛苦?”
“你瞅着吧,等为他自己盖房、寻媳妇的时节,他比谁都得干得欢。我看的多了,男孩子都这样!”
总之,田大妈不待见二儿子,不爱搭理他,可又无可奈何。所以呼叫大儿子起早背石头进屋来,连看都不想往那床铺上看,就皱着眉头走出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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