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十五（2）

    “我天天打听你，等你回来说说我的心里话。”老太太实实在在地劝范志良，“你千万别寒心哪，好人都拥护你这大公无私的好干部。你心疼心疼社员，心疼心疼你亲手开辟的果树园子吧！时常有人偷树，牛羊乱啃，队里也是光砍不栽。这样日久天长，树木还不绝灭了呀！只有你带着干，甜水庄才能发财、才能过富日子！”

    范志良被老人的话说得心里很不安生，恨不得对老太太说一句：“好吧，我现在就不出去了，马上把队长的差事接过来！”当然，他忍了又忍，终于把冒到嗓门上的话咽了回去。

    “您放心，到时候我会把烂摊子收拾好的。”他说了这样一句，直奔果树园子。离得远远的，就有一股清香气息，随着风儿扑过来，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小窝铺的门儿敞着，里面却没人。小木桌上摊着稿纸，放着钢笔，桌角上有一盆菊花，绿色的枝叶上缀着一簇簇正要绽开的花蕾。几只迟归的小蜜蜂，在上面嘤嘤飞舞。

    范志良放下家伙斗子，返身站在门口，冲着外面的树丛，喊了一声：“李兰！”

    接着，果树枝子摆动一下，李兰那柔弱的身影出现了。她的两颊绯红，两眼闪闪发光，喜出望外地嫣然一笑，说：“您真回来了？我计算着，您还得过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范志良用审视的目光迎接她，关切地问道：“这些日子，你觉着怎么样呢？”

    “很好！几年来从没有这么好过。”李兰停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说：“稿子写得很顺利。照这样，再有一年的时间，就能够改完、定稿。”

    “你要小心别累着呀！”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能一气坐两三个小时，我相信我没有病了，变成健康人了！”

    “要真能这样，那可太美啦！”

    “就是特别地想……”李兰低声地说，挽住范志良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最厉害，想您想得我都有点坐不安立不稳。”

    范志良听了这话，心头发热，眼睛发潮，说：“我再去一个月，顶多一个半月，把揽下的活儿做完，冬天和春天就不出远门了。在家里打些小家具卖也不少挣钱。”

    他们来到小窝铺里。李兰靠着小木桌站立，范志良坐在土炕上。他们默默不语地呆了许久，望着窝铺里的颜色随着窝铺外边的天色变幻。

    “这一个多月，您在外边都看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定不少吧？”李兰有意地引着范志良开口，“快对我说说，我一个人在这儿什么也听不到。陈玉明有时候来，从他嘴里几乎说不出一句有内容的话。”

    “我在南埝头遇见一个寡妇。”范志良自己也没意识到，为什么一开口就提起这件事情，“我给她打一个大衣柜。我没要她的工钱。”

    “您可怜她？”

    “不。报答她。要不是她给了我一碗水喝，你那天赶着小毛驴从泃河边驮回来的只能是我的尸首……”

    “噢，是她呀？这么巧就找到了？”

    “还有巧的。”

    “说呀，还有比这巧的事情？”

    “对，更巧。我遇见了那个跟我在半路上分手的女人……”

    “太有意思了！你们谈话了吗？”

    “谈了。可我很别扭。我赶快地离开那儿了。”

    “这么说，您还在恨她。是吗？”

    范志良点点头，很不愉快地轻轻地叹口气。

    “别想这些了。”李兰坐在范志良的身边，“但愿以后不再遇上一个在半路上把您扔下的人……”

    “就是遇上也不怕。”范志良挺认真地说，“她想扔下我，我就拼了命也不让她扔下！”

    李兰突然笑了，使劲儿抓起范志良的大手，捂在自己那发烫的脸上。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