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十三（3）

    李兰受到自己尊敬的人的肯定和鼓励，越发激动。她见范志良用手掐着一些被剪断的小树枝子，朝苗圃的畦子里走，就跟上来叮问：“范大叔，您真的认为我那当作家的理想能实现吗？”

    “我敢打保票！”范志良一边用小手锯锯一棵小毛桃树的枝干，一边挺认真地回答，“我保你成功！”

    “您根据什么呢？”李兰蹲在范志良的身旁，不放松地追问，“您怎么就认为我能成功呢？”

    “我有亲身经验。”范志良劈开跟地面一般齐的小桃树桩，随后停住手，诚恳地解释说，“我们这儿是靠山区，不知道从多少年来就十年九旱，不知道从多少辈子起就靠天等雨。结果呢，旱灾不断，一辈人跟着一辈人遭难。一搞社会主义，我们有了把泃河水引过来的理想，下定了要把旱地变成水浇地的决心。我们测量，划线，一锨一镐地刨土、开石头。这中间不论遇到啥困难，受到啥打击，我们的决心都不改变。最后，我们成功了！你看，前边那条长流水的大干渠，就是拚出来的胜利果实！你呢，立下写书的志气，不是在大城市的高楼上空想，不怕困难，不怕打击地来到甜水庄，一天到晚不辞辛苦地又是搜集材料，又是写。这跟我们开渠引水那会儿的心气、劲头一模一样。到最后你还能不成功吗？”

    “您说得好极啦！”李兰拍着手说着，忽然奇怪地喊起来，“范大叔，您怎么把小树给毁掉了？”

    范志良告诉她：“我这是在搞嫁接。”

    “什么叫嫁接？”

    “你看，这是毛桃的干，我要把蜜桃母子接在上边，让它长成蜜桃树。你看这是黑枣树棵子，我要把这柿子树的皮粘在它的杈子上边，让它长成大柿子树……”

    “这就是嫁接呀？能成吗？”

    “百分之九十多能成。”

    “真有意思。可也真让人不能理解。大自然是奥妙的，您的两只手更奥妙！”

    ……

    两个月以后，李兰又一次来到苗圃找范志良。

    范志良正给他嫁接活了的桃树和柿子树浇水。

    李兰看着从小毛桃树干上抽出的嫩绿的新枝，看着从小黑枣树杈上放开的亮闪闪的叶子，笑眯眯地说：“范大叔，我的小说写失败了。”

    范志良观察一下李兰的脸，不相信地说：“我猜是成功了。”

    李兰说：“您看，这卷稿子，被编辑部原封退回来了，这还有错吗？”

    “我见你挺高兴的样子。”

    “因为我明白了您上次讲的话，我悟出一条真理，找到了自己的毛病。”李兰诚恳地说，“让我亲自动手，或是刨土，或是凿石头吧，这样才能成功。从今天起，我要在苗圃劳动，当您的徒弟，跟您学习。”

    范志良本想说句类似让李兰再冷静考虑一下的话，可是当他瞧见李兰把一卷稿子从大信封里抽出来，“嚓”的一声，给撕成两半儿，就赶紧闭住了嘴巴。

    李兰把那失败了的小说稿子撕得粉碎，然后朝空中扬撒。

夏天的南风，把纸屑吹起，象无数蝴蝶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