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三(3)
祝杏花模样确实不难看,在这靠山根儿的地方,跟别的女人比一比,得算个大美人儿!她心直口快,会热乎人。对老木匠爹长爹短地叫个甜;侍候吃喝有耐心,端尿盆、洗袜子也不嫌脏嫌臭。当然,她爱串门儿,东家出,西家进,不到非做饭不可的时候不回家。“扯老婆舌头”的事儿更不少:谁家的啥事儿她都打听,她都插嘴;趸来就卖,有梗儿添个叶儿,有眉毛加只眼睛,人送外号“活广播”!
范家木匠父子俩,同样没把这当成啥毛病。三辈子没有过女人,他们哪知道女人有啥规矩?不吵架,不骂人,不惹事,不生非,更不跟别的男人瞎勾搭,就得算个十全十美的好媳妇!
小夫妻俩更是亲亲热热、如胶如漆地粘在一块儿。新媳妇很少走娘家,就是去了,住不上三天,找啥借口也得往回返。范志良更是缠绵,总想守着媳妇不离开;出外做活儿,多晚也得赶到家来搂着媳妇睡。
半年过去,跟他父亲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老木匠,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范志良哭得好伤心哪!他不住声地哭嚎。要入殓了,他扒着棺材哭。不让往里放他父亲的尸体。出殡的时候,他哭得晕过去两回。连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都说:活这么大,没见过一个儿子这么想老子的。
那一天,老区长带着搞农业合作的工作组来到甜水庄,房子号在烈属宋奶奶的西屋。他们刚放下行李卷儿,就见从外面踉踉跄跄地走进一个穿白戴孝的人。在当院里,那个人冲着迎出去的宋奶奶,“咕咚”一声就跪下,给长辈磕“孝头”。
宋奶奶连忙拉他,说:“我知道你爸爸过去了,我正要去给他烧张纸儿。”
小木匠范志良说:“我不是来给您报丧的,是来求您。”
“过去可没少求你们爷儿俩,今儿个求到我头上,凡是能办的,我不会驳你。”
“咱们换一块地吧,拿我家村南那块,换您家北坡子那块。”
“那两块地亩数倒是一般多,就是我那地远,你那地近;我那地瘦,你那地肥。这一换,你吃了大亏,为啥呢?”
“您不用问为啥,您要乐意,咱们就立刻换。”
宋奶奶开始挺纳闷儿,细细一想,忽然明白啦,就慷慨地说:“你是不是想在北坡子地里给你爸爸挖个坟坑呀?你就挖吧,用吧,不用换地。等有闲工夫,你给打一张八仙桌子就行了。”
小木匠范志良听了这个回答,又给宋奶奶磕了个头,就赶快转身走了。
坐在屋子里的老区长,对院子里的情形看得真切,也听得真切,就是怪纳闷儿。
“唉,真是个孝子呀!”宋奶奶长长地叹口气,告诉老区长:“我北坡子的那地是土改分到手的。那地的地头上有一座没有主儿的孤坟,里边埋着一个悬梁自缢的寡妇。那小木匠是寡妇和老木匠的私生子。如今,小木匠准是想让他刚死去的爸爸跟那寡妇并骨,让他俩活着没到一块儿,死了到一块儿!”
接着,宋奶奶把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惊天动地的惨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范木匠家在北坡子地里打坟坑的时候,增加了几个没请自到的陌生帮忙的:老区长和工作组的组员。就这样,范志良认识了老区长,一认识就挺有感情。
老木匠的棺材下葬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老区长跟范志良作了一次长长的、重要的谈话。
“你所做所为的用心我全懂,因为我也是庄稼人出身。”老区长最后这样对范志良说:“我劝你把力气花在活着的人身上,花在开拓未来的事情上,要千方百计地使你们三代人过去遭的那种惨事儿永远别在咱们农村再发生!”
范志良很有兴致地叮问:“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步呢?”
老区长非常干脆地回答:“得彻底消灭贫困落后,让农民都过上富足的幸福日子!”
“贫困落后能消灭吗?”
“能,搞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怎么个搞法?”
“组织农业社,众人团结成一条心、一股劲儿,开发财源,发展生产。将来种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象苏联的集体农庄一样!”
多么光芒四射的前程摆在年纪轻轻的范志良的眼前!从此,他迷恋上社会主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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