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十五（1）

    闺女临走的时候说，到碾子营看看大嫂子把孩子生下来没有，当天要是赶不回来的话，顶多住上一夜，就跟何光明一块儿返回南埝头。可是已经过去了三夜，仍不见影子，王金环实在有些不放心。

    她想打个电话问问，又料到隔着两个公社的总机，很难要通。她想写封信去催催，恐怕不是一条邮路，投递太慢。要不然就托人去一趟吧，左右掂量，又觉得这么办有点小题大作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家笑话“妇道人家肚膛里搁不下事儿”。她万般无奈，只好压着心里的急火，一秒一分地等待着。

    在这三天里边，范木匠干活开了快车，不光起早动手，晚上还要用电灯照着加班打夜作。他表现出一种疲劳的样子，不象以前几天那么有精气神儿。最明显的是，他的眼睛里挂上血丝儿，饭量也大为减少。

    王金环劝道：“范师傅，离办喜事的日子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并不急等着用，您别这样拼了。”

    范木匠回答说：“早给你们做完，我好早走，去接下一个活儿。”

    “我真想再给您在南埝头揽几件别的活儿，做到国庆节，好请您喝小妞的喜酒。您不喝酒，跟我们一块儿热闹热闹也好哇！”

    “谢谢您，以后会有机会来的，少麻烦不了您。”

    范木匠放下碗筷，就奔西屋，那是准备做活计了。大衣柜是在屋里组装和油漆的。

    王金环对木匠师傅这样突然加紧地急忙做、急着走，尤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跟人家不亲不故的，自己又是个女的，不仅不好叮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大嫂，您看柜子的这种颜色行不行呀？”范木匠跨进西屋门坎儿，复又转回身，“昨儿个下午我刷了二遍油，差不多干了。一干才能看清本色。”

    这两天里，王金环因为对闺女逾期不归难以放心，老往街上张望，老往小桥头上等候，回到家就忙着做饭、喂猪喂鸡的，简直顾不上什么大衣柜不大衣柜的了。这会儿，听范木匠一说，赶紧把手里端着的盆子放在锅台上，跟进西屋。她一抬头，立刻就精神一振，嘻笑开嘴巴。

    她的眼前立着一个高高的、深米黄色的大衣柜，明光锃亮，散发着油漆的香气。两边是能开能关的门儿，每扇门儿上都雕着一组好看的图案；中间镶上了玻璃镜子，镜子四周的边缘，也刻着一串小小的花朵；最底下的四条腿，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从里微微地向外倾斜地立在地上，显得别致、稳重。尤其是每一个边角都是那么垂直，每一块表面都是那么平整。漆上得均匀光洁，简直象是用玉石雕琢出来的！

    王金环为了打发闺女高兴，为了抚慰因她要求“男到女家”曾给闺女带来的烦恼，为了显示她这个寡妇家并不比别的人丁齐全的家有什么缺欠和力所不及，所以一心要弄到一个最好的大衣柜。她跑遍南埝头所有有大衣柜的人家，包括那位特别讲究的中学校长的儿子家，做了参观和比较。有的曾引得她眼馋，引得她自愧不如。可是今天她终于给闺女闹到了一个相当让人满意的大衣柜。她敢说，这个大衣柜式样的新颖、做工的精细、色彩的大方，都是第一流的！

    第一流的大衣柜，是眼前的木匠范师傅给做出来的。是范木匠让一堆被风吹日晒和水浸灰封而成了黑乎乎的烂板子变成的。木匠的这双手，可真是太神了！王金环要不是个女的，一定会兴奋地抓起那双手看看：为啥这么巧！她的心胸里产生一种特殊滋味的嫉妒，暗暗地想：“木匠家的女人是哪辈子修来的福，配上这么一个好心肠、好性气的能人！”

    范木匠一边往小烟袋里装烟一边问：“您看还可以吗？”

    王金环激动得搓着两只手：“可让我咋说呢，太好啦，太好啦！”

    “一般。小妞要能满意，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瞧吧，我保证她得喜欢得跳起来。”

    “要那样，当然很好。”范木匠微微一笑点着烟，抽一口，又说，“还得让它干干，过晌再找补找补就行了。”

    “上午您就躺在这屋歇歇。”王金环朝外退着说，“昨晚上您睡得太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