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赵百万的人生片断》

二十二（2）

    “咱们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赵百万感慨万端地对老伙计说，“创业难哪，真叫难！可是终归给大北坡的后代们留下这么个聚宝盆。吃点苦，遭点难，又算得了什么？”

    突然，一声接一声的“嘎巴，嘎巴”响，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两个老伙计同时站起，急速地循声走去。他们绕过几行树，跳下几道坝台，终于找到发出声响的地方在树园子的边缘地方。是人们正在摘柿子。

    霜降快到了，熟了的柿子该摘了。可是庄稼人哪有这么摘柿子的——连柿子带长着柿子的枝子、杈子一块儿往下掰！

    真是冤家路窄！又是老欧家的人！

    欧林和他请来帮忙的两个小舅子，有的登在柿子树上，有的站在树下，拉住挂着柿子的枝子就用力地拽、掰、撅，所以发出“嘎巴”、“嘎巴”的连声响。

    已经老了的翠花和欧林媳妇，还有一群孩子，或蹲着，或坐着，从被掠下来的大树枝子上往下揪柿子。柿子被堆成堆，树枝子也被垛成了垛。

    “你避一避，我出面吧。”屠老二见赵百万那样子急了眼，就拦住他，小声说，“我制止他们别这样毁树也就得了，何苦找气生！”

    赵百万领会屠老二的好意，只好停在大树后边。

    屠老二迈下最后一道坝台，很和气地跟正掰树杈子的欧林打招呼：“动手摘了？”

    “早摘晚不摘，省着费心看着。”欧林漫不经心地回答，“嘎巴”一声，又劈下一根大拇指粗的树枝子。

    “摘柿子从尾巴那撅小枝儿就行了。咋掰大杈子？”屠老二并不发急地质问。

    欧林回答：“这样不是摘得快嘛。要不然，高枝儿上的，还得用杈子、兜子，举得胳膊疼，一天也不如这样一袋烟的工夫摘得多。”

    “这样一掰一劈，树就完了……”

    “树完了，家里落点柴禾烧。柿子树枝子，好烧、经烧，比唐山的块煤都棒。”

    “树上没了枝子杈子，明年还咋长柿子？”

    “嘻嘻嘻！”欧林嘲讽地笑了，“要不说你们这些老家伙思想保守、僵化！生产责任制，把果树承包给社员，三年轮一回；三年一过，再重新分地分树。今年正好满三年，完秋就重分。重分的时候再抓阄，谁知道哪一片地哪几行树抓到我手里！听明白了吗？”

    “我听明白了！”树背后的赵百万再也忍耐不住地冲了出来，吼吼地大喊，“马上住手，该咋摘咋摘，不许毁树！”

    “哟，从哪块地钻出土地爷？”欧林蔑视地一翻眼，“地和树是承包的，我想咋办就咋办，你管得着吗？”

    赵百万把胸脯子一挺：“我是村主任！”

    “村主任管行政，你管得着我生产吗？别想再搞瞎指挥了！”

     “我管得着破坏生产的！”

    翠花凑过来帮腔：“我看你赵百万蹲大狱还没蹲怕呀！”

    赵百万回答得更干脆：“要是怕这怕那，我就不要回这党员的牌牌；这么多年，你应当明白了，真党员，决不怕邪的歪的。闲话少说，立刻给我停止摘柿子，等候大队干部来处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