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赵百万的人生片断》

十九

     欧有旺也有同样的决心，不把集体的柿子偷到自己的家里去，死不瞑目！

    秋风从山的那边下来，天气显着凉了，在树园子转悠了一夜的赵百万，身上有点儿冷，肚子有点儿饿。东方已经挑亮。这会儿不会有人来往，作贼的也不敢等到这个时间里出动。可以回家找口东西吃，上工的时候，好带着社员干活儿。

    赵百万把护身的木棍，当手杖那样拄着，在树行里钻行，无意间瞧见靠边缘的一棵柿子树下有几片落地的叶子，挺肥大，挺新鲜，象是刚被掠下来的。他抬头往远处探视一下，发现不远的另一棵柿子树下立戳一个已经装了多半下柿子的白面袋子。

    他顿时急了眼，大喝一声：“谁？”

    那边没回答。转眼之间，装着柿子的面袋子不见了，只听到“咚咚”的一片脚步响。

    赵百万持着棍子，拔腿就追。披散垂挂的树枝儿被他碰折，树叶儿被他碰掉，大柿子撞在他的脑门儿上，摔到地下。

    天色已大亮。树林子外边没遮没挡，更显得明亮。树园子这地方居高临下，能把大田地和田间小路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背着装了柿子的沉重的白面袋子，正飞快地跑在从果树园子伸延到村庄里的田间小路上。这个人，正是决心要偷盗集体的柿子的那个欧有旺。

    赵百万手拿着木棍，紧紧地追在后边。他心里边叨念：不能让这个黑心肝的、不要脸的人跑掉；只要他一到家，抓不到赃证在手，那铁嘴钢牙，决不会认账，还得倒打一耙，胡搅蛮缠；欧有旺一得逞，大北坡的偷风又得刮起来！于是，赵百万用足力气，猛劲儿地跑，恨不得一把揪住欧有旺的后脖领子。

    “截住！截住！”他并没有看到这空旷的野地另外还有什么人出现，只是虚喊诈唬，“有人偷走了队里的柿子！别让他跑喽！”

    欧有旺却真的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一手提着镰刀和绳子，一手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的屠家小五。而且是迎面来的，正从一片坟地那边的转弯处往这边绕过来。欧有旺怕被阻截住，不得不改变路线，一拧身子，插进路旁的白薯地里。

    屠老二的儿子小五，看见了头边逃跑的欧有旺，也看见后边追赶的赵百万。年轻人机灵的脑袋瓜儿，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同时，他的心里冒出一个怪念头：希望赵百万追不上欧有旺，让欧有旺把偷的柿子弄到家，藏起来，看厉害的、不讲一点情面的大队长同志有什么咒念，有什么本事处理这桩案子！嘿，瞧一出好戏，多开心！他想到这儿，只后退一步，就躲到了一座土坟后边，就是埋着当年上吊身亡的、赵百万大伯的那座坟。

    赵百万的注意力太集中了。他只盯着个欧有旺，别的什么都没有顾上留神。他也随着欧有旺跨进白薯地，斜插着，以一蹦两条垅沟的速度紧追不放。

    “我看你往哪儿跑？”他大口地喘着气，一边猛追一边高喊，“混蛋，你给我站住，要不我敲碎你的脑瓜骨！”

    欧有旺死不回头，飞一般快，休想抓到他。还有三条白薯垅，就是密密层层的玉米地。只要一钻进玉米地，就可以跟追捕上来的人捉迷藏，就可以绕个弯儿溜之大吉！

    他想跳一下，跳进玉米地。不料想，一根长长的白薯蔓子绊住了他的脚。“叭嚓”一声，连鼓囊囊的白面袋子和他的身子，一起摔倒在地。

    赵百万趁机一步蹿上来，胜利地松口气，仍然喘吁吁的，大声命令：“起来！背上，到队部去！”

    欧有旺不再爬起来跑，不说话，也不肯动弹。

    “听见没？给我走！”

    这当儿，没吃饭、没洗脸的屠老二从村里走过来。他在自己家院子里种了几畦白菜，邻居家的鸡老进去鹐。他让儿子小五起早到山坡子上打点酸枣棵子，挑回去夹个寨子。他提着扁担在后边赶来，发现儿子在坟头后边探头探脑地观景，就骂了一句，随后问：“你不麻利地干活儿去，在这儿磨蹭什么？”

    小五先被背后突然的声音吓一跳，接着认出是他爸爸，就支支吾吾地说：“那边，那边逮着偷东西的人了。”

    “谁这么不是人，还干这种勾当？”屠老二不顾管教儿子了，骂骂咧咧地朝赵百万和欧有旺这边急走过来。

    “滚起来！装什么蒜！”赵百万见欧有旺耍赖，用脚朝他屁股蛋子上踢了一下，只觉得软绵绵，屁股一动，浑身跟着一颤悠。

    临到跟前的屠老二，瞥一眼装着柿子的面袋子，气咻咻地问：“是谁呀？好大的胆子，偷了这么多的大柿子！”

    赵百万惊慌地对他说：“快来，扶一把吧。”

    “干啥？”

    “我背上他到保健室找医生。”

    “怎么的了？”

    “他好象死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