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十二（3）

    英子妈可傻了眼：隔着一道墙住了十四年，头一次见王金环这么痛哭，连她死了男人都没有这么痛哭过。

    “别哭了，别哭了，让人心里怪难过的。”英子妈用力摇着王金环的肩头，忏悔地说道，“这些祸根全在我身上，是我给你找的病，是我害了你。十四年前，你跟小妞爸爸生分那会儿，我要不出那坏主意，一定打了离婚了，你哪能有今天哪！”

    王金环抽泣着说：“你快把那事儿忘个干干净净的吧。我当时没记恨你，眼下也不。说实在，夫妻俩照那种样子一块儿过日子，能够抻多久？我本人又没主见，娘家又穷，不敢搞自由，也没想过搞自由，别的路子在哪儿？”

    英子妈连连地说：“你是好人，好心肠的人。你这一句话，把多年结在我肚子里的大疙瘩给解开了。”停了一下，她关切地小声问：“事到如今，你到底儿打的啥主意呀？跟别人不好开口，对我还难说吗？”

    王金环沉吟片刻，猛地昂起头、挺起胸，一字一句地说：“我拿定主意了，我要改嫁啦！”

    英子妈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王金环那张带着泪痕的脸，终于相信对方的话是真的，就叹口气说：“因我咬着了苦瓜尾巴，所以从前我赞成你守着不走；看你眼下这样子，一个人过下去实在艰难，心里也不会清净。我不拦挡你了，愿意往前走一步就走一步吧。”

    王金环说，“我得有个男人，当个做活的，仗胆儿的，堵住门口的——有了男人，谁也不敢再算计我了，也不敢没踪没影地捏造谣言寒碜我了！”

    英子妈见把话说到这儿，就进一步追问：“你心里边选好了人吗？”

王金环轻轻地摇摇头：“我只是觉着家里得有个男的，还没有仔细琢磨过哪一个合适。”

英子妈说：“那就赶快挑，挑好的，我给你当参谋。大队长苏占德看中你了。”

    “他？不会吧？”

    “那还有错儿。女人死了半年多，好些拍马屁的人给他到处划拉填窝儿的，他一个也没看上眼。他喜欢你的人品。他跟我透露过这样的意思。人家知道你不想改嫁，立刻就收了心，再不提，躲得远远的。这才叫男子汉！”

    王金环的脑海里映现出一个高个头、大脸庞、连腮胡子的男人。这男人总是皱眉、瞪眼没有笑模样。特别让她别扭的，是那男人，有一天在井台上，对她说的那些挖苦人的话。跟那样的男人可怎么一块儿过日子呢！

    英子妈见王金环不再搭茬说下去，表情挺冷漠，就知道她没把实际上正派、热情、好心眼儿的大队长看中，便接着说：“治保主任施国臣也在追你！知道吗？”

    王金环听了这话，意外地打个愣，随即摇摇头：“不会。他有个小媳妇呀！”

    英子妈压着声告诉她：“对这个人你可不摸底儿，谁都知道他，谁也不敢背后议论他。他又阴又骚！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专好追女的，眼下都白毛了，还闹着打离婚！他怕你让陈家坞你那姨表弟给抢走，搬倒醋缸，酸溜溜地难受，就使出了昨儿个晚上那一手。多毒！”

    王金环明白了这些底细，真是不寒而栗呀！那张胖脸上总挂着笑容，原来是笑里藏刀；那张嘴巴里不断吐出的甜言蜜语，却是害人的迷魂汤。幸亏英子妈好心地提醒道破，使他这么快就现了原形，要不该有多危险！

    英子妈说：“我估摸着你不会看上他。就是你看上他，我也要打破坏楔儿。守八辈儿寡也不能嫁给他呀！等着吧，他不会有好下场！”

    王金环愤愤地说：“冲着他，我改嫁的决心更是下定了，让他死了那份心，永远别沾我的边儿！”

    话说到这里，好似扯断了线，两个人都不由得沉默起来。过了会儿，英子妈忍不住地问道：“这两个都不中意，你到底儿想要嫁给谁呢？”

    王金环不假思索地回答：“陈家坞的，我那姨表弟，行不行？”

    英子妈琢磨一下，说：“看样子倒是不赖。模样挺俊，脾气挺好，两边都知根知底儿。就他吧！”

    王金环说：“过个集日，他答应来给我搭鸡窝。他要是真来了，你就设法把他叫到你家去，摸摸他的心思，他要是乐意的话，亲事就算成了。”

英子妈一拍大腿说：“行，这个大媒我来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