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十一（2）

     王金环为自己的疏忽和无能，心里挺别扭，回到屋里闷坐了许久，才不得不动手做口饭吃。饭后她又在屋里闷坐了好长时间，才不得不动身下地。临要出门的时候她才决定：还照去年的样儿，在那块自留地里点种老玉米。她的闺女小妞爱吃煮玉米，秋天好给她煮着吃。

    麦穗黄了梢，小苗盖住地，坡坎上的野花已经开得挺盛，转眼间就要进入大热的天。到了这个季节才往土里下种子，真给庄稼人丢脸！

    王金环希望别在地里碰见人，免得招惹难堪；潦草地埋上几粒种子，就赶紧回家。

    地里却偏偏有人。是治保主任施国臣。他正舞动着闪闪发光的小铁锨，拍打着垄沟里刚刚翻上来的土坷垃。

    “施主任，您这是……唉，让您受累，真叫人过意不去！”王金环又惊慌又感激，在地边子上来回地倒动着脚步，不知道该说句什么话合适。

    施国臣抬起头，冲着王金环眯眯地微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我叫来几个五类分子，又从队里找来点生长期短的玉米籽，还有一把百日鲜的豆角，一阵儿就给你种上了。我留在这儿等着你，得跟你交代清楚。”

    “真救了我。让我咋谢您呀！”

    “嘻嘻，谢啥呀！咱们都不是外人，你没人没手的，我们党员干部还不该伸伸手、帮帮忙？往后有啥难处，就找我，别让自己委屈着！”

    在这天的夜间，王金环就遇上了难处。

    她刚睡着，被窗外的一片“哗啦”响声惊醒了。她嗖地坐起身，紧张地听着，立刻断定是黄鼠狼来偷鸡。

    前些年，曾经不断地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死鬼男人一经被惊醒，就不穿衣服不穿鞋地蹿出屋，可着嗓子吆喝，抄起棍棒追打，终于把黄鼠狼赶跑，把老母鸡给保护住。如今的这所宅院里，再没有那样的男子汉了。三更半夜的，黑暗怕人，王金环不仅不敢走出屋去，甚至觉着那黄鼠狼比牛还大，比虎还凶，而且已经闯进屋里，吓得她浑身发抖。

    窗户外边紧接着传来鸡的惨叫声，鸡的翅膀扑打声，然后从近到远地消失。一切复于平静。这平静越发地瘆人。

    “老母鸡被拉走了，正是爱下蛋的时候呀！”王金环缩蜷在炕上，十分痛惜地想着。

    她家原来只有五只鸡。无缘无故地死了一只；给男人办丧事的时候，把一只公鸡和一只老想孵窝而不下蛋的老母鸡给杀掉凑了席面；剩下两只，又这样糟蹋一只。闺女小妞最爱吃腌鸡蛋，每个星期回来，除了吃还要带。这回光剩下一只鸡，就难以供上她的嘴了。

    王金环挺难受地呆坐了许久，直到认为“危险期”过去，自己的恐惧感觉渐渐消除，这才披上衣服下炕，点着油灯。她一手端起灯，一手打开门扇，走出去。

    天空有一片片微薄的云彩，星星稀疏而又暗淡。小风嗖嗖地从墙头那边扫过来，灯火就用力地摇摆挣扎，好似害怕，好似发抖，好似要躲闪什么。

    王金环用那空着的手掌遮挡灯火，移步到东墙跟前。

    破旧的鸡窝被野牲口给扒坏了，剩下的一只母鸡，缩到最里边的旮旯，见了亮光就没命地惨叫。伸进手去一摸，它浑身在簌簌地打哆嗦。

    “唉，这日子可咋过呀！”王金环叹口气，感到一种凄凉和悲愁的苦痛十二分沉重地袭击过来。怎么也不会料想到，就在此时此刻，大队长苏占德那张严肃的面孔闪现在她的眼前，接着，治保主任施国臣那几句亲切的话语响在耳边，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念头倏然地在她心里萌起：

“过庄稼日子没个男人不行，得找一个合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