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十(1)
死鬼男人的坟头还没有干,王金环就被好多人给盘算上了。
好家伙,她的优越条件就好象泃河发大水,漂下来的一柜子金银财宝,一下子显现在众人面前。三十岁刚出头的寡妇,模样俊俏,品行端庄,名声好,保险是个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人。而且躺着五间大房,立着一院子树木,仓里囤里有底儿,信用社存着好几百块人民币。上边没老的拖着,下边没小的累赘,只有一个在姑奶奶家借宿念中学的闺女,十三四岁了,转眼就会嫁出去:这是多么干净利索!于是,南埝头本村的,附近村的一些老光棍儿、小光棍儿和二茬子光棍儿,一齐瞪大眼睛盯上王金环这个肉丸饺子,争着抢着朝她下笊篱,都想捞到自己的碗里去。今儿个这位进门来看看,明儿个那位到屋里来坐坐;拉亲戚关系,靠庄邻近乎,对她们孤儿寡母极力表示怜悯和关怀。这一切,让刚刚守寡的人知情、感动,从中能够得到一时片刻的温暖。
那会儿的王金环,身子特别虚,神经特别弱,出来进去地觉着特别冷清,没着没落。因为这些,她也就渴望有人同情,喜欢有人给几句开心解闷儿、打气鼓劲儿的话儿听。除此以外,她没去猜别的用心,没去想旁的用意,更没有怀着加倍的小心提防哪一个。当事者迷呀,她被那么多的人算计,倒蒙在鼓里!
东院的英子妈本来就热心肠,王金环死了男人以后,对她就更加显示出关怀和同情。整个丧事,都是由英子妈里里外外张罗,帮着王金环料理的。要是没有英子妈伸手,王金环得做多大的难!王金环感激英子妈。这个知根知底儿的老邻居,是王金环在南埝头村唯一的贴心人,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对象。
那一天,英子妈对王金环捅透了那伙光棍汉们另有贪求的纸包儿:“小妞妈,你知道吗,他们都在打你的主意呀!”
王金环吓了一跳,象受了污辱那样委屈地说:“这我可真没想到……”
“你就在他们里边挑选个最可心的吧。”
“唉,我不缺吃,不缺穿,找那个病干什么呢?”
“真不想改嫁啦?”
“我下决心守到底儿!”
英子妈对王金环察颜观色地琢磨一阵儿,叹口气说:“年轻轻的守空房,实在够苦的。可是话说回来,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好的?要是象我这样,遇上个吃了浆糊的混球儿,哪如当个寡妇心净!”
串门的人都走了,王金环想做口东西吃。她抱来柴禾,点着火,要舀水刷锅。她抓起瓢子往缸里一伸,“咣当”一声撞到底儿。
没水了,得自己去挑。
王金环的娘家酸枣沟没有水井。除了夏天用各种家什、土坑和石头池子接雨水吃,其余的季节全靠赶着小毛驴到沟门外驮运泉水。所以她年小的时候没有挑水的训练。她嫁到平原上的南埝头村,才开始吃井水。砖垒的井就在门外空场子的东边。那时候因为有死鬼男人那个“供水”的,一天到晚缸里总是满满荡荡的。这十五六年的光景,王金环的肩膀头没有压过扁担。这会儿她得自己去挑水了,挑着空筲迈步都别扭。
井很浅,离水面顶多有六七尺。不用辘轳,也不用绳索,就使扁担钩挂着水筲梁,顺到井里,一摇一摆,一舀一提,拽上来就是满筲水。
王金环没有挑过水,可没少看过别人挑水,所以会照猫画虎似地做。可惜,不论她怎么摇摆手上抓着的扁担,那只柏木筲就象小船一样漂在水面上,总是不倒,也就难以舀上水来。她折腾好长的时间,腰弯酸了,手攥疼了,脑门滴下汗珠子。以后她有点发烦发急,想用扁担头杵一下柏木筲,让它舀进水。她杵了几下,果真把柏木筲杵了下去,只听“咕咚”一声响,灌满了水。她赶紧往上拽,却提上来一条空扁担——柏木筲脱了钩,掉到井里,沉到水下。
“唉!”王金环气急败坏地扔下扁担,坐在井台上发起呆来。
五月的正午阳光晒着她。一群麻雀,雨点般地落在她的四周,一边跳跃一边欢叫。两只大蚂蚁偷偷地爬到她的衣襟儿上。
“咋的啦?”从村外通向村里的道路上,传来洪钟一样的声音。
王金环扭头看一眼,只见一个壮年男人走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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