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

《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九（3）

     “这可不行！”慈爱的老爹半晌才开口，“咱酸枣沟八十多户，没有一家的闺女闹这号丢人现眼的事儿，由你这儿开张，我这老脸可往哪儿搁？”

    王金环哀求说：“您得为我想想，我那日子没法儿过呀！”

    “人活着就为吃穿。你嫁到曹家，吃不愁，穿不愁，咋还没法儿过呢？”

    “我不喜欢那个家！”

    “那个家不比咱酸枣沟好？大平原，大院子，大瓦房，多好的地方！”

    “我不喜欢那个人……。”

    “不打你，不骂你，凭啥不喜欢人家？”

    “反正，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这儿谁养活你？”

    “我自己劳动挣工分。”

    “这儿不是你的家，你能在哥哥嫂子家里呆一辈子吗？你是外姓人，呆长久了算干啥的？”

    “爸爸，您就对我这么绝情？”

    “唉，孩子，不是我对你绝情，是你糊涂呀！”老爹语气有些悲凉地开导闺女，“那头是你姑姑，咱们是亲上加亲。不能做出对不住人的事儿。再又说，人家给咱彩礼可不少。一半钱让我给你大哥收拾房顶用了，一半钱给你二哥订亲花了。由你这头提出打离婚，我可咋给人家往外吐？当初，我为你们，拽着让人家给打折的腿爬回家的。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全是为你们。我不求你们报答我，也别让我做难、栽跟头呀！”

    话都说到这一步，王金环还能不可怜可怜自己的生身爸爸吗？

    老头子把水箱从小毛驴的背上卸下来，对低头不语的女儿说：“骑上，我送你一节儿。往后就别胡思乱想，知足吧，好好地跟人家过日子吧！”

    就这样，王金环咬紧牙关、忍着冤屈，回到泃河边上的南埝头，回到老曹家的院子曹家的屋里。从此以后，她跟那个死鬼男人白天过话了，晚上盖着一条被子睡觉了。可是，直到男人死，她都不曾感觉到夫妻间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一年之后，她给曹家生养一个闺女。这闺女的出现，不仅给王金环本人带来了人生的乐趣，把公公婆婆两位老人打发得先后心满意足地归了天，也促使那个死鬼男人振奋起精神，心甘情愿地给她们母女俩充当干活出力气的工具：因为他有了自己的骨肉，觉着日子有奔头，有兴头，想方设法地要让老婆孩子满意。

    好的家什使用惯了，乍一丢一坏，还让人心疼，何况男人并不是单纯的工具，而是个十几年在一条炕上睡、一个锅里吃的大活人呢！他这样挺腿、闭眼地一走再不回来，咋能不让王金环心里难受呀！

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千多万多，这种缺人缺手、无依无靠的痛苦，是最使人难以忍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