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九（2）

     “别劝我，别拉我，我决不活着了！”

    “这全是傻话！年轻轻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哪，不尝尝滋味儿就死，多冤枉呀！”

    “这么糟践我，还有啥脸活？”

    “更是傻话！谁家两口子不干那事儿？不干那事儿能亲吗？不干那事儿能生儿养女吗？”

    “我讨厌他！”

    “有了那样的事儿，你就会喜欢他了……”

    “不，我非跟他打离婚不可！”

    “侄媳妇，离婚的念头可不能随便起，那样的步子可不能轻易的迈呀！”英子妈突然地把王金环抱住，呜呜地哭了。哭一阵儿，自动停止，声音发颤地继续说，“不前思思后想想，凭着一时的美梦，加上一时的火气就离开一个，你会后悔一辈子！”

    王金环连连摇脑袋：“不会，不会！只有离开他，我才能活得好！”

    英子妈一听这话，赶紧把嘴巴贴在王金环的耳朵上，小声叮问：“这么说，你早先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王金环还是摇脑袋。

    “再不就是谁在勾引你的心？”

    王金环又摇脑袋。

    英子妈哼一声：“我不信。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我懂。你信不住我，你对我不讲老实话！”

    王金环冲天长叹：“唉，我要是早明白这样的事儿，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意找下个对象，咋会往火坑里跳呀！”

    “噢，……要是这样，你更得小心点儿。”英子妈越发可怜这个不懂事的、比她小几岁的女人，“你明白吗，咱们女的，出一门入一户的可不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几个走运的女人，巧巧地就碰见个好心肠、合心思的男人呀！”

    王金环用一种有了主心骨、已经心明眼亮的口气说：“这一回，我不管什么老规矩，我一定要本着新婚姻法定的新章程，照着别人的样儿，自由对象。”

    这回轮到英子妈摇脑袋：“我看你办不到。谁家的好小伙子不嫌你这二婚呢？”

    王金环听了这刺耳朵的话先打个愣，随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分说：“二婚又怎么样呢？”

    “就这样，就这样！”英子妈拽着王金环的手，插进她的衣襟里，摸摸那一条一道鞭打的伤痕，同时一边哭着，一边诚心诚意地劝说，“侄媳妇，我看你还是忍着吧。他会对你好的。等你给他家生了儿女，就更有指望了。咱前世造孽，脱生个女的，别的还有啥路可走呢？”

    王金环低头想了想，忽然打起精神说：“我回娘家，这一辈子再不找男人了！”

    英子妈一把没拉住，王金环已经跑过小草桥。追了一节儿，很快就看不着王金环的影子。她得回去送信儿，让曹宝他们想办法去追。她得回家看看孩子，不知道醒了没有，可别摔到炕下边！

    傍天亮的时候，王金环跑到生她养她的山地酸枣沟。

    该有多么巧，在沟门口遇上了到泉边驮水的老爹。

    老爹认出自己的闺女，几乎吓掉了魂儿：“别哭！别哭！快告诉我，出了啥事儿？”

    王金环只会哭泣，只会流泪，吐不出一个字儿。她纵然有满肚子委屈，可怎么对娘家爹诉说呢？”

    “他们打你啦？”

    “不是……”

    “他们不让你吃饱饭？”

    “不是……”

    “他们不给你做衣裳穿？”

    “也不是……”

    “到底儿咋的了，快对爸爸说。爸爸就是为你们几个活着呀！”老人家惶恐不安，用弯曲的手指头，拙笨地抚动着闺女的头发，十分动情地说，“没理的事儿咱们不做，受气也不能干。谁敢给你气受，我给你做主！”

    王金环被爸爸的话感动得心里发热，就说：“我要跟曹家打离婚！您答应我吧！”

    老爹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同时不由自主地抽回那只抚摸女儿的手，倒退半步，借着黎明的光亮，紧紧盯着女儿的脸，好象辨认一下是不是认错了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