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八（3）

    “哼，拿鞭子？你敢挨挨老太太！”

    曹小五抡起鞭子，“啪”的就是一下子。

    英子妈只感到肩头上象让热开水烫着那么一痛，两眼突突地冒起金星，一时竟呆住了。

    刚会走路的小丫头英子，手扳着门框迈门坎儿，看见她妈和她后爹相互对视着做怪脸儿，挺好玩，就“嘻嘻”地笑了起来。

    英子妈急了眼，猛扑过去，跟凶狠的男人夺鞭子，可惜没有成功。

    曹小五后退一步，又狠狠地朝女人抽了一鞭子。

    英子妈这回感到钻心般的疼痛，不由得尥个蹦子，撒腿要往大门外边逃跑。

    曹小五跃到跟前，再次用劲地抽一鞭子，把女人给阻截住。

    英子妈顾不上脸面了，满院子转圈儿跑，大声呼叫：“杀人啦！救命呀！”

    曹小五象醉了，疯了，失去了控制力，一边追打一边骂：“我看你还浪不？还想野汉子不？还敢惹我生气不？”

    小英子看到这里才弄明白，妈和后爹不是闹着玩儿，吓得狼抓的一样哭嚎。

    院墙这一边的王金环的老婆婆听出一点眉目之后，慌了一阵儿，对老头子说：“赶紧去拉架，要不闹出人命来，准得把咱也扯进去。”

    老头子早吓得软成一摊泥，带着哭腔说：“唉，我一个当大伯子的，咋能过去干这号事儿呀！”

    老婆婆一想这话有理，只好哆哆嗦嗦地进了菜园子，登上破鸡窝，冲着又一次举起鞭子的曹小五喊：“快住手！快住手！”

    曹小五故意大显男子汉的威风，不依不饶地说：“这回我要把她打趴炕，让她七七四十九天动不了窝！”

    “哎呀，你别给她打掉喽！”

    “打掉什么？”

    “她怀上了，是你的骨肉哇！”

    曹小五这么一听，立刻傻了眼，停了手，不知道咋办好了。

    已经被打倒在地的英子妈，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脑袋。

    曹小五奔过来，抱住她，“咕咚”一声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你抽我几下，你咬我几口，解解气。”

    事后有人问曹小五：“你平常老实巴脚的，咋会那么凶狠地打人呢？”

    曹小五只是苦笑，不回答，心里却带点后悔的味道想：“那一回，我是把对我那寡妇妈的恨劲儿，对我那寡妇媳妇的恨劲儿，还有对寡妇带来的犊子的恨劲儿，加在一块儿了，恨上加恨，难忍难消，一旦火赶火地动起手来，还轻得了吗？”

    英子妈在炕上躺了三天，不吃不喝，哭哭啼啼地非得上吊抹脖子寻死不可。

    曹小五在家里守了三天，什么法儿都使尽了，都不见成效。他又悔，又怕，两个眼泡也哭得肿成烂桃子似的。他估摸着自己走上了绝路：女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名声算臭了，加上这个年岁，谁也不会再往这个门口嫁，那可就算铁准儿地家败人亡、绝子绝孙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英子妈自动地收场，不想再折腾下去，喝了两半碗面片汤和一个卧鸡子儿。她对曹小五说：“冲着你小子这狼心狗肺，这回我一定要让你进大狱，给我偿命！……我忍下这口气，为我的小英子活着，千难万难，也得把她养大成人，要不死后到阴间，咋跟她亲爸爸见面？”

    王金环的婆婆让老头子把一只正长个儿的大公鸡给杀了，炖个稀烂，对儿子说：“把这鸡给东院你五婶端过去。”

    曹宝整天价无精打采的，对什么都发烦，不愿意串门儿，就说：“您自己去送吧。”

    “我怕到那儿挨碰。你替妈跑趟腿儿，顺便察看察看她恨咱家不？”

    曹宝把盛鸡的小盆子端到英子妈面前的时候，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感动的不得了。

    “咳，你妈呀，真是的，还费这份心干啥？我长这么大都没跟谁记过死仇疙瘩。”英子妈诚心诚意地对邻居侄子说，“你妈也是为你。你要是跟你媳妇好，他们老两口哪能办这糊涂事儿？我这旁不相干的人，哪有这场灾难呀！”

    “不是我不跟她好，是她……唉，你们外人哪知道底儿！”曹宝满腹忧愁地嘟囔着。

    英子妈见侄子这副可怜相，很自然冒起了同情心，忙追问：“到底咋回事儿？你那媳妇有外道儿？”

    曹宝摇摇脑袋，又小声地嘟囔一句：“正儿八经的道儿她都不肯走，还走啥外道儿呢！”

    “哟，这是啥意思？快对婶子说说。你咋不开口呀？真闷死个人。跟自己的婶子还有啥难说的话？说出来，婶子好帮你拿拿主意嘛！”

    老实巴脚的曹宝，被追问得低下头。因婶子是女的，而这个同宗的婶子比他大不了四五岁，那种话不好意思说。可是跟媳妇的私房事儿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实在想找个人吐出来，讨个主意，长此下去，难忍受，也不成个体统。那么，除了跟眼前这个同宗同族的婶子说，哪还有别的合适的人？况且又赶巧地把话说到这儿了。憋了一阵子，他终于一狠心地开了口：“她，她不跟我睡觉……”

    “啊，有这种事儿？”英子妈立刻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一拍大腿说，“你呀，你呀，真是仰巴脚下蛋废物鸡！闹得你自己难受不说，还让你爹妈跟着发愁，让我跟你背黑锅、吃挂捞儿！一个五尺多高的小伙子，还等着人家一个没开过怀的女人上赶着求你呀！罢、罢、罢，等我跟你妈想个法儿，成全成全你们！”

热心肠的英子妈，说话是算数的；这回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更得不顾一切地成人之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