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梁秋川

2008年2月28日清晨，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浩然告别仪式大厅的门口，摆放上一个花圈，挽联上写着“大恩人浩然先生千古”。今天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大恩人”的故事，而是这两天刚刚听到的另一个故事。

“贾玉江”这个人名，看过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圆梦》的人一定不会陌生，他是在描写《俄文友好报》那段生活里，唯一的一个写出真名实姓的同事和朋友，而且还多次出现在文中。他曾陪着浩然去见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室主任萧也牧；他曾在浩然挨整时出主意鼓劲；他还曾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拿着出版社将要出版《喜鹊登枝》一书的通知，找到报社的领导据理力争，从而改变了浩然的人生轨迹……虽然后来《俄文友好报》停刊，工作人员各走他方，但浩然对他的这个同事和朋友是信任的，也是念念不忘的。

下面这段往事，就是贾玉江的妻子钱孝梅对我们讲述的：

文*革开始一段时间后，贾玉江被造反派关押，家人也不知他身在何方，整日生活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浩然得知消息后，自然也是十分焦急。浩然没有干着急，而是想出来一个办法：他派了两个人，以外调的名义去看贾玉江，并转告他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折磨，都不要自杀，要活着。浩然还问钱晓梅有什么话要捎带，她说她也是这句话。

贾玉江活下来了，而且至今还活着。尽管身体不太好，已经不能自由行动，但钱晓梅说：“他活着，就是我的幸福！”

钱孝梅还对我们说：“贾龙代表我全家，参加了你爸追悼会，送一小花蓝，寄托哀思。遗憾的是当知道你爸在三河的地址时，你贾叔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和你爸相见了……老贾和你爸是好哥们儿，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在他们人生旅途最困难时，都能伸出相助之手，难能可贵，无法忘怀……你爸是我们的恩人，这个恩情我和家人永世不忘。”

钱孝梅说的这段往事，对我们来说还是第一次听到，现有的文字资料中也没有任何记载。但我们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是当事人亲口说的，像这种刻骨铭心的事情，当事人是不会记错的。

那个时候，浩然与贾玉江住在一个宿舍楼上，经常来往。有的时候家里来了农村的朋友，还要请贾玉江过来一同陪着喝上一盅。在浩然的日记中，会经常出现“贾玉江”这个名字。在1967年下半年至1968年底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贾玉江”这个名字在浩然的日记中消失了，钱孝梅所说的事情一定发生在这段时间里。

现在分析起来，按照浩然当时的思想认识，他一定认为贾玉江确实犯了错误。浩然对贾玉江是了解的，基于这种了解，他尽管不知道贾玉江所犯错误的具体内容，但肯定这个错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决不是敌我矛盾。在那段时间里，浩然的处境也不是十分好，但他还是依照自己的人性和做人的准则，对陷于危难中的朋友伸出援手，做了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对于钱孝梅所说的“你爸是我们的恩人”这句话，我们是不太赞成的。正如她所说的：“老贾和你爸是好哥们儿，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好哥们儿、好兄弟之间还讲什么“施恩”、“报恩”吗？在《俄文友好报》时，在浩然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贾玉江主动相助，难道是想着自己在“施恩”，在贪图着日后浩然的“报恩”吗？不，绝对不是的。如同电视剧《水浒》里的歌词一样“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纯粹是一种善良人的本性使然，是无法刻意做出来的。这不禁使我们想起1978年那段日子。

1973年，浩然搬离了已经居住近二十年的老楼，从东城来到西城居住。1977年底，一些地方报刊在个别人的蛊惑下，开始批判浩然及其部分作品，在随后的1978年，五届全国人*大代表资格被取消，最终使浩然陷入人生的低谷。那个时候，形势将如何发展，能恶劣到什么程度，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有些人躲避唯恐不及，谁还肯主动蹚这个浑水呢？就在这样的时刻，几年没有登过家门的贾玉江来了。在此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贾玉江与妻子钱孝梅或单独，或一起多次到家中看望浩然。这种好朋友间的信任，这种精神上的鼓舞，成为浩然在日后重新崛起的重要动力之一。

有的人“施恩”是图报的，甚至在“施恩”前就想好了如何在受施者那里攫取到更大的好处，他们对自己给予别人的“恩惠”牢牢地记在心里，而把别人对自己的恩惠毫不放在心上。有些人则恰恰相反，他们将别人对自己的恩惠牢牢记在心上，而把自己对别人的恩惠毫不放在心里，早早地就忘却了。

浩然与贾玉江的这些经历告诉我们：患难之中见真情，日久才能见人心。善人自有善报，只有恩恩相报，友谊才能够永久，才能在你危难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给予你帮助，才能使你绝处逢生。

                                   201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