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川:儿子、孙子和车子
(2014-12-10 10: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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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孙子和车子
梁秋川
浩然是个作家,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被读者称为“著名”。浩然是个父亲、爷爷,他喜爱孩子,年龄越大,这种情感就越深厚,被子女称为“慈父”。写作和家庭,是支撑他生命之厦的两根支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寂静的清晨,浩然在生活基地的村里绕着没有路的苇坑散步,看到两只无名的小鸟,登立在一棵高高的苇杆儿上,它们把苇杆儿压得弯斜;它们搧动着翅膀,使苇杆儿来回颤动,好似荡秋千;它们高兴地叫着,如同得到满足的孩子在嘻笑。
浩然忽然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童年。
浩然忽然觉察到自己老了。
浩然在心里盘算:应当尽自己的力量,让没有老的儿女,让还在金色童年中的孙子生活得自在些、快乐些。
一幕幕的往事,回荡在浩然的脑际。
一
一九五二年,浩然在位于保定的省团校学习毕业后回到家乡王吉素村,匆匆看一眼出生不到半载的儿子红野,便赶回蓟县县城里的工作岗位。这一年浩然二十岁。
过后不久,妻子杨朴桥带红野到县城里看望浩然。浩然从妻子怀里接过红野,红野却“哇”的一声哭了。妻子一边忙把孩子抱回去,一边说:“这孩子,跟他爸爸认生。”
直到第二天,浩然才发现红野的屁股蛋上有一个蚕豆大的水泡,显然是被火烧灼的。这时浩然才忽然想起:昨日跟伙伴们凑趣,点了一支烟拿着,正在这时,妻子和儿子红野来了。红野的哭闹,并不是因为“认生”,而是被自己手中拿着的香烟给烫的。
二十多年后,红野也当了父亲,每当看到他抽着烟抱着自己的儿子东山时,浩然便会想起那件往事,因而也就会不断地“训斥”红野:“抱孩子怎么还抽着烟?!”
年轻的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年轻、粗心。因而,浩然对于孙子,明知儿子和媳妇会疼爱他们,但总是无法放心,始终惦念着孙子的“安全”。
二
一九五六年春天,在《河北日报》工作的浩然在保定后卫街租了一间倒座小屋,把妻子杨朴桥和儿子红野从家乡接来同住。这一年浩然二十四岁,红野四岁。
一天,浩然和妻子带着红野逛大街,红野在商店里看上一种玩具:惯性小汽车。
小汽车的售价是六角多,现在看钱不多,但在当时来说却是价格不菲。浩然疼爱孩子,打算买;妻子却另有谋算,有点嫌贵,因而没有同意。转了半条街,妻子改变了主意:“就给他买一个玩吧。”可到了商店门口,妻子又失去进门的勇气:“算了,十几斤棒子钱那么个小玩艺!”浩然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就没有勉强。
在浩然夫妻俩犹豫不定的当儿,红野只是眼巴巴地仰着脸望着父母的脸色变化。每当到了商店门口没进去又走过时,他才不满意地表示难过,不想走,但他既没哭闹,也没打坠撒赖,仍然跟着父母离开那儿。
浩然当了爷爷。他看到小孙子的玩具装满了几个大大的纸箱子,各种各样的小汽车堆放其中。有铁的,有塑料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电动的,有上弦的,有惯性的;有红的,有黑的,有绿的……。看着这些五彩缤纷、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小汽车,浩然默默地想:红野小时候,除了到北京给他买过一辆小三轮车,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和妻子还给他买过任何一种玩具。是那时钱少,今天钱多了,还是此时人的心理不同于往昔?
三
一九五六年秋,浩然从保定的《河北日报》调到北京的《俄文友好报》。
浩然调到《俄文友好报》后,妻子杨朴桥和儿子红野也来到北京,居住在“阔气”的邻居们中间。家属院里许多小孩子都骑着自己的小三轮车玩耍,红野则常常站在一旁,用极羡慕的眼光看着别的小朋友骑车飞跑,于是就断不了向父母哀求:“给我买一辆吧。”他依然没有哭闹,但急切之情浩然夫妻俩都体会到了。
这一年的十一月,浩然的第一篇正式小说《喜鹊登枝》在《北京文艺》上发表了,一下子得到近百元的稿费。这在浩然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手里有了额外的钱,浩然心里高兴,当然要满足儿子的要求。于是,浩然和妻子带着红野来到东四人民市场,花了不到十五元钱,给他买了一辆红色的、三个轱辘的、非常漂亮的儿童车。
买完车往回走,欣喜异常的红野一路上总想从父亲的身上挣脱下来骑着玩儿。提着车子的妻子怕行人、车辆多,碰着孩子,没有答应。等拐进东四十条以后,觉得路面僻静些,浩然就放下红野,要妻子放下小车,让他骑上走。
红野高高兴兴地用两只小手攥着车把,迈上小腿,坐定后,小脚也随之踏在蹬子上。可是他不会蹬,一用劲儿,两只小脚就从蹬子上滑落下来,车把在手里扭来扭去;猛用劲一蹬,“哗啦”一下,连人带车全都摔倒在路上。
在红野想骑着小车走又骑不动的时候,浩然一直站在跟前冷眼旁观,不知是嫌儿子笨,还是因为什么,从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的不高兴;等到红野摔倒在地的时候,那不高兴变成了怒火。见红野被妻子扶着爬起来,又一次攥住车把、迈上小脚,想要继续试骑时,浩然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他,提起了小车。看着被推得摔了个屁股墩的红野,浩然朝他吼道:“算了,别骑了!不给你买,偏要;不会骑,买它干什么?”
那时候的妻子年轻,身体健康,保持着浓厚的传统农家女子的贤惠,对浩然偶尔的发火和粗暴,即使在没有旁人的家里,也是用默默不言或避开来对待。可是这一次,在大街上,在人行道和路上都有人的情况下,却一反常态,一面扶起红野,一面声色俱厉地对浩然说:“你这样对吗?你刚写稿子那会儿,头一篇就成了?”
怕招来看热闹的人不好意思,浩然一言不发地提上小车在头前走了,不愉快的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浩然出差到密云县。当五天后回来时,浩然一进家属院的大门,就瞧见红野骑着那辆小车,正跟小伙伴们比着赛。他骑得飞快,把别的小朋友都给丢在后边。
浩然看愣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品评着妻子对他的斥责,这才对自己的粗暴行为感到忏悔。
红野的儿子东山在一天天的长大,他没有等到四岁才拥有自己的小三轮车,他两周岁的时候就把小车子骑得飞快。因为在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家里就把小车子给他准备下了,在等他长够个儿好骑着玩耍。
四
一九八三年浩然到天津编《选集》,儿子红野带他的儿子东山来看望。浩然特意带他们到海河边上、百花文艺出版社在锦州道旧址的门前走一趟。
一九六一年八月,浩然曾带着刚上小学三年级的红野来给“百花”编小说集《珍珠》,住出版社楼房地下室一间盛废书的小屋里,在机关食堂用餐。男孩子好动,浩然要工作不能带红野出去玩,就给他几角钱,打发他到劝业场去看电影。红野自己出门,自己过马路,自己去劝业场楼上买票看电影,然后再自己回来。有时候他一连看三场,饭都不回来吃,浩然也没去找过他。那时候,浩然完全沉醉在《蜜月》和《晌午》的写作中。……
旧地重游,看到路上那么多的行人和车辆,浩然产生了后怕:当时那么放心地把孩子打发出来,要是出了车祸或走失的事故,该会怎样的后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