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艳阳天 我的父亲浩然》第一章(2)
(2014-02-08 09: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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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艳阳天
重新回到矿区的祖父没有再继续下窑挖煤,而是做起了山货的贩运,用以维持生计,再求得发展。祖父的贩运做得很顺手,家中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便从大粪场搬到镇上租房居住。
在小镇上,父亲接触到许多五行八作的人,也接触到许多新鲜有趣的事,最能使父亲开心的,一个是跟流浪艺人的孩子们跑到戏园子里免费看戏,欣赏到众多的地方戏曲和民间艺术杂技;一个是听祖母总也讲不尽说不完的民间故事和传说。这些民间故事,地方戏曲,不仅给父亲当时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而且还陪伴父亲成长,成了必不可缺的精神营养,变为十几年之后做艺术实践的土壤,在这肥沃的土壤里深深地扎下生命根须。
随着日本侵略军侵占了煤矿,祖父的买卖不仅没有长久的顺利下去,更难以保住安全,经历了几次风险。在一次死里逃生后,祖父感叹地对祖母说:“人世上所有的美梦我都做过,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醒过梦来,看透了,再不做什么梦,再不跟自己过不去,再不折磨自己。”祖母和祖父的想法产生分歧,最后形成对立。祖母盼望祖父能够回心转意,好好过日子。而祖父辛辛苦苦、规规矩矩地下窑、种地、做买卖,却总是处处碰壁,哪一行都难以干下去,一回回的死里逃生,使他彻底绝望,丧失了“正正经经”奔好日子的信心。于是,看透了世道不公,好坏颠倒,无心奔日子祖父开始放纵自己,跟坏人一起鬼混,“混”随心自在的日子,整日出没于赌场,成为一个“落道帮子”、“耍钱的赌徒”,过起“吃喝玩乐”的生活,最后乃至丢掉了性命,彻底毁灭了自己。
生性好强的祖母,对祖父的“不务正业”和玩世不恭十分不满和失望,并最终几近绝望的地步,在感情上也出现了裂痕。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祖母便把扭转乾坤的希望完全寄托到父亲的身上,指望父亲长大后能给自己争气露脸。“人活着要有正气,要有志气”成为祖母经常教诲父亲的一句“口头语”。祖母省吃俭用,攒下钱来将姑姑和父亲姐弟两个送到镇上的平民小学教育馆读书。年少的父亲还不能理解祖母的心愿,对上学没兴趣,入学后仍玩心很重。父亲热爱大自然,特别是山、河、绿树和野花,于是就和姑姑把书包藏在同学家,结伙跑到东、西无水庄,或水峪一些乡村玩个痛快。甚至步行到十几里路远的古冶,看长长的列车拉着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曾经引起父亲许多天真美妙的幻想,使父亲羡慕不已。父亲对地方戏曲也很有瘾头,有时为到戏园子里看戏而偷偷逃学,甚至想过学翻跟头、耍枪棒,学唱戏,跟着到处流浪的戏班子去闯荡江湖,去过漫游的日子。
逃学行为最终还是被“望子成龙”心切的祖母发现。气愤、伤心到极点的祖母在对父亲进行责打和罚跪的同时,声泪俱下地述说了自己的一番苦心。祖母的惩戒和训导使父亲感到愧疚,产生了悔意,暗暗下了决心:好好念书,长本领,出人头地,当个最有志气,最有正气的人,给母亲争气,实现她那些美妙的心愿。父亲从此开始发奋读书,脱离了顽童时期。
父亲读到二年级的时候,家中又发生了重大变故:闻传许久没有回家的祖父已经死去,而且死的不明不白。祖母不敢也不愿相信传闻是真的,独自带着一双儿女继续孤独的居住在赵各庄小镇上,希冀祖父能再次突然出现在亲人的面前。就这样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当父亲念到第六册书的时候,早已失去了生活经济来源的一家人,不得不离开赵各庄,奔到二百多华里外的蓟县王吉素村的老舅家。父亲被迫退了学,从穿着窑衣的破产农民中间出来,挤进那些在故乡热土上挣扎活命的一伙农民群里。
王吉素村在蓟县邦均镇的西边,是个冀东盘山抗日根据地边缘的靠山小村,以生产柿子、大枣而获得名气。它背靠燕山,环抱平原,笔直的京榆公路翘首可望。三四十户人家,以宋姓为主,占了一大半,有两户上一代从邻村迁来的兄弟众多的吴姓,其他谭姓、杨姓、金姓和陈姓的都是日本侵略军从山沟里给赶出来搬迁到此的外来户。南面蓟运河边青甸和太和两洼的财主们,在靠山地方买下柿林枣林,跟王吉素村的一些宋姓人“分收”,使他们成了佃农。在村里挨门数,几乎没有一家不是长期或暂短地在四乡出卖劳动力的。他们勤劳安分,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不沾“官派”,全都或真或假地信神信鬼。他们厚道,有时候又很狡狯;他们公正,有时候又自私得惊人;他们是心灵手巧的,又特别愚昧无知!他们对父亲心灵、精神方面的影响最为深刻,赐给父亲受用终生的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直到几十年后,当父亲提笔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总要自觉或不自觉地从那一段生活素材的积累中,提取人物、语言和细节的“利息”。
父亲的老舅姓苏,跟宋家女儿结婚在这里落了户;舅母也非是土生土长的人,是她的母亲改嫁从东边把她带到这儿来的。所以梁姓在这里是孤姓,除了老舅,父亲别无任何亲友。
父亲的老舅原来很贫穷,靠理发、当兵到处混荡。祖母尽管不识字,但颇有心计,很有些长远眼光,除了让父亲念书识字外,多年来还省吃俭用,利用兵荒马乱地产便宜的时机,瞒着祖父,委托父亲的老舅在蓟县王吉素村一点点购置下不仅能让她和一双儿女遮风避雨养家糊口的房屋和土地,还使得她的这个亲弟弟在那里安身落户,有了家室。
在王吉素村安定下来之后,祖母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顾手头的拮据和弟弟的不悦,将父亲送到村中的一个私塾继续念书。在半年多的光景里,父亲念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大学》、《中庸》,买了《论语》刚念了一点,祖母就卧病在炕,父亲不得不再次中断了学业。
在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后,祖母一直忧郁,两只眼睛在不长的时间里发生了恶性变化,先是红肿,后是昏花,最后到了半失明的状态。从赵各庄来到王吉素,由于一下子增加了三个拖累,父亲又到私塾念书,更使舅父感到负担沉重。因此,祖母跟她的弟弟发生了矛盾,说他变了心。祖母整日忧心忡忡,心情很坏,病情也日益严重,最后患了淋巴结核,以至一病不起。祖母感到她生命的灯盏将要熄灭,便开始对后事做出安排,并告诉父亲:在王吉素村住的房子、种的地、经养的果树园子都是自己花钱买下的,他的老舅光棍一根,什么都没有;念骨肉的情义,这些财产将来他和老舅一人分一半儿;这些话也跟他的老舅交待过了。1945年的年底,也就是在王吉素村生活了两年之后,祖母病死在父亲的怀里。父亲成为孤儿,这一年他只有1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