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浩然

胡世宗

听到浩然去世的噩耗，我非常震惊，也非常悲痛，尽管我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在医院像植物人那样躺着已经许多年了。浩然与我有33年的交往，从1975年到现在，从一般的工作联系到无话不说的要好至友。

最初我是在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帮助工作，当时的副总编张文苑让我帮助浩然整理他的创作谈，我就与浩然相识了，我无数次在他家里与他长谈，对他的人品和文品有较深的了解。几十年来，我们从未中断联系，他的起起伏伏，他的人生悲欢，我非常清楚。他从小丧失父母，与姐姐相依为命，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全凭后天的奋斗和努力成就了自己的文学事业。他当过记者，做过编辑，后来走上专业创作的道路。他签名赠送给我的作品集有81本之多，其中有粉碎“四人帮”之后，他写的重要著名长篇小说《苍生》和自传体小说《乐土》、《活泉》等，还有朝文版的《艳阳天》。他给我的书信有百余封，大到文坛变化，小到家庭琐事甚至包括个人隐私。我们两家来往也很密切，他给我上小学的孩子买过文具盒和书包。他多次来沈阳，曾住在我家，晓凡、陈广生、刘兆林、王中才、祝乃杰等也都曾到我家与他相会，当时军区文化部长朱亚南亲自操刀上灶。有次早餐我买他爱吃的油炸糕，没有吃完，中午他说什么不让再新做饭，就把油炸糕用锅再烙一烙就行了。

他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也是一个很关心人的人。1982年3月他过50岁生日时，我赶到他家，与几位文学好友在他家楼下栽了九棵小杨树，后来我去，那杨树已长得与五层楼一般高了。有一次我去北京开会，赶到他的通州住所，我们畅述到深夜，他亲自给我铺被。清早我要赶回市里开会，想悄悄起床离去，没想到他早就醒了，给我备好了早餐，还有一把黄油布的旧雨伞，那天下着小雨。1981年我们一同参加春风文艺出版社在大连长山岛举办的春风笔会，每天搅在一起，我陪他坐大解放车去长海县书店买他的书，竟发现有《浩然儿童故事选》、《山水情》、《花朵集》等，他被书店的人认出来，请他签名，请他谈书里人物的命运。他没有名作家的架子，与人随便聊天，聊得很亲切。他还为林斤澜买了几本《林斤澜短篇小说选》。一天中午笔会组织游泳，在游泳前我们俩穿着泳装合了一个影儿，因为我不会在水里换气，游到深处，拐急了，险些送了命，他为这事，一再安慰我，还说如果真出了事儿，我们合这个影就是前兆。当晚他组织包括林斤澜、彭荆风、单超、祝兴义、张长弓、程树臻、金河等十几位作家为我置酒压惊。夜里又拿酒到我的住处与我共饮，再三交代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家人，以免他们后怕。

浩然人缘很好，他的朋友很多，北京的作家王蒙、刘绍棠等人对他十分尊重和友好，而许多热爱文学的无名小辈，他都关怀备至，他主动到河北三河代职，亲任三河文联主席，创刊了三河文学刊物《苍生》，培养了一大批农村作者，并亲自筹款为这些作者出书，他把自己在三河的住处命名为“泥土巢”。他很长时间里，一直当选为北京作家协会主席，兼任着《北京文学》的主编。

他患重病之后，几次犯病，一次次加重，后来竟不能言语，先住在北京同仁医院，后转到东方医院，每次我到北京都到医院去看他，他说不出一句话，但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伏在他耳边与他说到辽宁他熟悉的作家的近况，这时他都大声疾哭，我不知所措，担心这样看望会让他的病情加重，医生和看护人员却说他的生命需要激活，他哭一哭比平静地待着好。2006年我出版了八卷本的《胡世宗日记》，我把书送给他，嘱人给他读，那里面记载着与他数十年的交往和深深的友谊，对于他，对于我，都是非常难忘的。

浩然去了，祝他一路走好！

                                 (原载2008年3月10日《人民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