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中午
浩 然
六月末,场打完了,麦入仓了,公粮交齐了。
野地里变得非常热闹。那里正搞一条石垒浆砌的大干渠。
村子里显得特别安静。男女社员全都到修渠工地上去了。
静静的晌午,街口上闹了一场很不平静的事情。这会儿,正在无声无息地发展着。到底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眼下还是很难说的。
小莲莲在心里边一个劲儿怪自己。她想:今儿个晌午替老保管看门儿,要是光把院子打扫干净,别去挑水,就不会闹出这件事儿了。她反过来又想:挑水是应当的,自己不去挑,老保管回来也得挑,下午还得往工地上给社员们送一趟开水呀!……她左想右想,全怪自己没经验,有点儿慌张,又有点儿大意;要是把铁吊儿套上铁环,另外再拴上根小麻绳头,哪还能够脱落呢?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今儿个晌午,小莲莲把一只半新的铁水桶给掉井里了!那是生产队的铁桶——集体的铁桶!
她从保管院里找来一个手掌那么大、象船锚那个样子的铁钩子,拴在井绳头上,放到井里去;提起,投下,又提起,再投下。她只听到绳子搅动的水皮儿响,只感到钩子触动了井底的泥土,就是钩不上掉到里边、沉到底下的铁皮水桶!
真急人哪!小莲莲解下钩子,团起绳子,围着井台转过来,又转过去。她那鲜红的圆脸上,挂起一层汗珠子,那件花布短袖衫,也让汗水浸湿了一片,紧紧地贴在后背上了。她又一次站到那圆圆的井口边上,手扶着提水用的弯弯的辘轳把,探着身子,朝井里看一眼。这井筒子,起码得有三丈深;天大旱,井水浅,水面象一面亮亮的镜子,放在井底下,静静的,纹丝儿不动。一股凉爽爽的气息,如同一股小风似地从井里升上来,扑到小莲莲那发热的身子上了。根本就看不到水桶的影子。
这可怎么办哪?小莲莲直起身,朝着辽阔的田野看一眼。绿色的庄稼苗,象涂了油漆一般,肥大的叶子闪着光亮;推土机在推土挖沟,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声;那中间,还夹杂着凿石头的铁锤钢钎的“叮当”响。小莲莲想,爸爸带着社员挖水渠,怕耽误时间,连中午都不肯回家,哪能去惊动他呢!小莲莲又朝编筐组的屋子看一眼。风没有刮,搭成天棚的树枝儿不摇动;强烈的阳光,从又厚又密的绿叶子的空隙中漏下来,犹如一团一团的小雪花,落在了屋檐上和门板上。小莲莲想,妈妈领着妇女给工地上的人编筐子,为了赶活计,午觉都不睡,也不能惊动她!其实,就是去惊动他们,也不一定能够把水桶捞上来呀!
小莲莲把靠在树桩上的扁担拿过来,扛在肩头,另一只手提起剩下的那只打满了水的桶,要转回对面的保管大院去。别看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劲头可大啦。暑假的时候,她跟老师、同学一块儿上过长城岭,给保健室刨过药材;爬高登崖,她总是跑到最前边。寒假的时候,她跟男女社员们一块儿,上过北大沟,给大队挖沟垫地;搬运石头,她总是挑大个儿的。平常日子,每逢放学回到家里,她丢下书包就奔保管大院,帮着老保管抬机器、运粮食,顶一个大人干事儿。要不是这样,老保管怎么会那么喜欢小莲莲呢?要不是这样,老保管到工地去送开水,怎么会偏偏找小莲莲替他看门呢?
小莲莲扠开两条腿,把手里提着的水桶摆到左边,右腿顺着劲儿朝前跨了一步。她又把水桶摆到右边,左腿又顺着劲儿朝前跨了一步。就这样,她比挑水走路还要快速地冲上前去。她的身后边,留下了一串弯弯曲曲的水滴印儿。那水滴儿立刻又渗进泥土里,蒸发到空气中。
紧挨着井台的南边,是一溜用树枝子和棒子秸秆夹成的寨子。寨子里边,是几家社员的自留地,全都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在中午的阳光下,绿色园田里,蜜蜂不飞,蝴蝶不舞,垄沟里的水也没流,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突然之间,卧在寨子下边闭眼打盹的几只花母鸡跳了起来,抖动着翅膀,朝远处跑去。寨子“嘎吱”地响了一声,扒开一道缝。先从缝隙中露出两只发黄的眼睛,随后从寨子上端露出一颗光秃的脑袋;接着,站起一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头子。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跺了跺蹲麻了的双脚,眼睛象被线扯着似的,一直跟着小莲莲的背影转。他的心里边呀,上下左右,翻来覆去,拨拉着算盘珠子。
这个人名叫杜全才,是全公社挂了号的“特殊”人物。解放前,游过天津,逛过北京。他一向好逸恶劳,社会上的各行各业都试过几天,哪样也没干长远。他虽然没有抽过鸦片烟,也没有住过传染病院,可是,旧社会那个僵尸遗留下来的各种毒气,他都多少沾染了点儿;除了好事儿,还干过不少损人利己的坏事儿。自从开春,他的两只眼睛又盯住了队里的保管大院。这个大院里好东西可真不少。可惜,白天有保管看守,夜间有民兵护卫,让他干眼馋、流口水,一丁点儿也捞不到手里,这可多“别扭”!
这一程子,队里掀起搞农田基本建设的高潮,人人都到工地上去忙活计。唯独他杜全才假装肚子疼回家呆着;等人们都走了以后,又偷偷地到自己家的园子里收拾小菜苗。刚才,他隔着寨子,瞧见老保管推着盛着开水的小车走了,又看到小莲莲到保管院里边去了。随后,他就发现小莲莲把水桶掉在井里了。瞧把他乐的呀,心里边不住地发狠:小东西,跟你爹妈一个样,穷积极,看这回你怎么办?着急去吧,着急去吧!老保管是有名的“铁面无私”,能轻易放过你去呀?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小莲莲一直一声没响,也没有奔街里找谁来帮一把,却悄悄地扛着扁担、提着铁水桶,回保管大院了。
杜全才一看,心里边猛地一动:噢,这个小东西,闯下乱子,桶没捞上来,害了怕,以为没人发现,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呀?不行,不行,我非得给你抖落抖落,谁也别想总是干干净净地议论别人,你支部书记的闺女,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两面派,这回该我议论议论你,让你扬扬臭名啦!
他想到这儿,发了疯一样,“噌”的一声,跳过寨子,朝小莲莲的背后扑过去,想要喊住小莲莲,当场“揭穿”。他追了两步,心里又打个转,暗想,应当再看看,摸准点儿再动手。
小莲莲把水桶提进保管大院,把桶里的水倒进院墙那边一口临时搭起来、烧开水用的大铁锅里。她把空水桶放到水缸旁边,走到对面的小棚子跟前,打开木板门,从里边又提出一只水桶,也放到水缸跟前。这样,水桶又成了一对儿,又能用扁担一勾,去挑水用了。
正在门外墙垛子后探头观望的杜全才,把小莲莲的一连串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他还看到,那个小棚子里堆放着许多水桶和扁担。他心里暗想:我猜得果然不错,这小东西,人虽小,心眼可不少;想用以物顶物的办法,来个消踪灭迹,混过去呀!我要抓住你,当着老保管的面揭盖子,让老保管先来个难下台:你还“铁面无私”,你还是老贫农,看你培养的是啥样的接班人?看你信赖的苗子,是个啥思想?
他想到这儿,刚要喊叫,脑瓜子一转悠,又把话吞住了:对呀,对呀!小莲莲是支书的闺女,根子硬,是老保管的心腹,众人信得住,几年以后从学校一毕业,一定是个小保管;要是把她这件事情当把柄抓到手里,藏在腰里,她知我知,不说出去,就等于抓到保管大院的一把万能的钥匙。那时候,我让她小莲莲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比眼前出一口闷气可强上百倍啦!杜全才想:再等一等,老保管送水回来,小莲莲交了差,到半路上拦住她质问,她就没有一句话可说,没有半步路可退了。杜全才主意拿定,差一点乐出声来。
院子里的小莲莲,把要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完毕,又接着琢磨丢失的铁水桶应当怎么办。她想,这件事儿一定不能告诉老保管。老保管知道了,准得这样说:不是故意的,往后干事儿留神就是了。老保管说完以后,准得这样做:跟队长讲明情况,让会计在农具登记册上写一笔,就算完了。春天种地,学校老师使耠子,一个犁铧让石头碰成了两半儿。老保管知道了以后,就是这样说的,这样做的呀!小莲莲想,明明是个人把队里的东西掉到井里了,哪能够让集体白白地受损失呢?老保管也许会用另外个办法对付这件事情。去年秋收,北京来一伙中学生支援“三秋”。他们从老保管手里借了一把斧头,砍树桩子搭伙房的棚子。那斧子不知怎么丢了。后来,几个学生凑了钱,一定要赔。老保管说什么也不要学生的钱。他说斧子没丢到外村,不能让人家学生赔。后来,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那把斧子。老保管就偷偷地用自己买烟叶的钱买了一把斧子,给队里补上了。把水桶掉到井里这件事情,要是跟老保管一说,他也会这样做的。明明是我莲莲把集体的东西丢失了,哪能让老保管包赔呢?
小莲莲想到这儿,心里猛地一动。她高兴地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抖了抖花布衫的衣襟,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杜全才想迎上去,又停住了。
小莲莲回手关紧了两扇木板门,把一个大铁锁锁在门铞上了。
杜全才心里发狠:这全是跟老保管学的,总也忘不了锁门!
小莲莲把一串钥匙揣到衣裳兜里,还用手使劲儿在那上边按着。
杜全才眼睛发馋,这串钥匙要是由我支配,那就要什么有什么啦!
小莲莲转身往街心走。
杜全才紧迈几步迎到跟前。
小莲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杜全才要开口说句厉害的话。
小莲莲一挺胸脯走过去了。
杜全才要追上前去。
小莲莲进了隔壁的供销社大门。
杜全才只好停在原地。
村里的人口一千还挂零,让小莲莲爱的人很多,让小莲莲恨的人很少。杜全才就是让她最恼恨的一个。杜全才总干危害集体的事儿,批判、教育总不改,哪有一点正经和正派人的味儿呀!对这种人,一定得警惕点儿!
中午的供销社里,也是静悄悄的。一个售货员阿姨正在院子里打扫纸片子和草绳子头。一个售货员叔叔正坐在柜台前打算盘算帐目。
小莲莲进了院子,站在迎门口朝里看。她没有注意五光十色的百货,也没有留神飘着香味的食品,一眼就瞧见了摆在屋檐下的一排新水桶。水桶是用乌黑的铁板打成的,闪着油亮,每一只上边都用粉笔写着价码。她看清那价码是三元五角。她琢磨着,买一只赔队里。她想:买桶的钱不能跟爸爸要;爸爸手头的钱,临麦收的时候,给饲养场买牲口笼头用了。她想:买桶的钱也不能跟妈妈要;妈妈手里的钱,要留着给五保户陈奶奶到县城看病去打车票用哪。她想:要用我自己的钱,我这儿有留着买新袜子的钱,袜子先不买了,旧袜子补补照样穿;打算买本子的钱也不花了,拿纸订个本子能对付使。
小莲莲想到这儿,心里踏实了:等过了晌,老保管从工地回来,就到家取钱,就来供销社买水桶;这件事情呀,就算完完满满地办成了,对谁也不说。
站在街上的杜全才,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小莲莲。他瞧见小莲莲不往供销社里边走,冲着屋檐下边的水桶发愣,立刻猜到了小莲莲的心思。他不由得叹口气:小东西,真不愧是支书教养出来的,宁可在金钱上咬牙受损失,也不肯丢了光荣的名誉、体面的地位——把队里的桶掉井里了,买上一只,还得捞回队里的表扬!杜全才又想:你这么一个小孩子,手里有钱吗?你爹妈过日子是多仔细的主儿,舍得给你这么多钱吗?看看,这个丫头为难了,觉着太贵,买不起,要不哪能站在门口发愣呢?他想:对,来个将计就计,撒点糖面,非把你小东西抓到手里不可!
杜全才想到这儿,急忙从腰带上的小皮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抖落开,用嘴吹了几下。他心里打个转:这样直挺挺地给她,这小东西准不会张手;干脆,下个套子,等她自己钻!他赶紧把人民币放到路面上,然后钻进寨子外面的柳丛里,悄悄地窥视着他梦想的猎获物了。
小莲莲怕有人找她,不敢在供销社久停,转身往保管大院走。她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边有一片纸,走近一看,是一张人民币。她左右看看,没有一个行人。她心里想:这是谁丢的呢,是到供销社买东西的,还是过路的人呢?她要喊,又停住了。她记得老师说过,拾到钱和东西,不要嚷嚷,小心碰到自私自利的人冒领去。刚才杜全才还在这儿游荡,让他听见,说是他的钱,怎么办呢?于是,小莲莲一声没响,把人民币拾起来,叠好,掖进衣兜里,到大门口,打开锁,走进去了。
杜全才躲在树丛里,两只眼睛瞪个溜圆,盯着小莲莲的一举一动。开头,瞧见小莲莲盯着地上的人民币左看右瞧,有点犹豫的样子,他心里直犯疑;接着,看到小莲莲把钱拾起来,他不由得一乐;又见小莲莲把钱掖到兜里,高兴得差一点儿笑出声音。他庆幸地想:看样子,“金钱万能”这本经,还是能够念下去的,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出头的日子、迈步的前程!等小莲莲用那张人民币买了水桶,当面一亮明,就算攥到我杜全才的手心里了!
小莲莲回到保管大院里,因为急,因为躁,因为出了好多的汗水,感到特别渴。她从屋里到屋外,转了几圈,没有找到水舀子。她走到水缸前边,发现那个白铁皮的水舀子沉到缸底下去了。她想伸手去捞水舀子,又怕手不干净,弄脏了一缸水;要是找一根棍子,放进去,往上一挑,就取出来了。
窗前的墙角,戳着好多的木杆,都是长长的。小莲莲用手扒开,从里边找出一根短的,抽出来,返回水缸旁边。忽然,她的心里一亮,高兴得差点儿大叫一声。她把短棍子使劲往地上一扔,奔向墙角,找了一根最长最长的木杆,提在手上,一阵风似地往外跑。
躲藏在柳树丛里的杜全才,反复盘算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是等小莲莲到了供销社,用他的钱买了水桶就抓住小莲莲合适呢,还是等小莲莲把水桶放到保管大院,跟老保管交了差以后,再抓住小莲莲更妥当呢?他看到小莲莲提着木杆子奔井台了。他又瞧见小莲莲解下井绳上的铁钩子往木杆上边拴绑。接着,他看见小莲莲把井绳拴到自己的腰上,一手提着杆子,一手扶着井帮,下去了。……他忍不住地从树丛里钻出脑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心想:真是舍命不舍财呀!这个小东西,想来个名利双收:钱留下,有花的了;桶捞上来,落个好名声!杜全才想,不管小莲莲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反正,今儿个中午你的辫子在我手里,这个机会,我是万无一失了;抓住这么一个支部书记的闺女、老保管的红人,我要啥都有啦!
晌午,静极啦。风不吹,树叶不摇,任何一种响动都没有。只是推土机的声音,从远处隐隐地传过来。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那圆圆的井口,突然钻出小莲莲那乌黑的头顶,两手一按井口沿,蹿出多半个身子,顺势坐在井口上了。她把长木杆从井里抽出来,扔到井台上,随后一用劲,整个身子跳出来。
杜全才不由得一声冷笑:小东西,白冒险了,如意的算盘没打好,水桶没有捞上来,还是拿我那钱去买一只吧;以后你要是听我的,我会教给你好多好多捞钱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小莲莲脸色严肃,两手不慌不忙地摇起辘轳把。“吱吜,吱吜”的声音,在她的手下响起来,传到柳树丛,震着杜全才的耳朵。忽然,小莲莲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模样,一用劲儿,从井口里提出一只铁水桶。她又象刚才那样,一只手提着木杆子,一只手提着水桶,左摇右摆,飞快地奔保管大院。她的裤脚全湿了,身后边留下一串清清楚楚的小脚印。
杜全才这才弄明白,小莲莲在井水里捞到了桶,用井绳拴住,自己先爬上来,随后再提桶……这个小东西,心数还不小哪!幸亏给了她五块钱,抓住了小辫子,要不然这回又白闹一场。
院子里边,那往缸里倒水的声音响过之后,再没有动静了。
杜全才腿蹲麻了,腰弯痠了,头顶和肩头晒焦了,汗水顺着腮帮子往下流。他从树丛里出来,想到小莲莲家门口等着去。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便是结实、有力的脚步响。他赶紧停住,朝那边探视。
从水井台那边的大车道上,走来一个身高膀阔、推着小车的老手。他就是生产队的老保管。
杜全才害怕的人很多,最怕的人是老保管。因为杜全才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老保管发现的最多,揭发的最不留情,批判起来吹胡子瞪眼睛,比任何人都厉害。这会儿,就好象老保管已经发现他似的,他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睁,整个身子,使劲儿往一块儿蜷缩。脚步声和车轮声从他身边响过,他咬牙切齿地想:你不用硬,你硬不长远,早晚得交班;你选中的那棵苗子,哼,已经在我的手心里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街头村口,又变得静悄悄。
杜全才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看看,忽见老保管把车子停在保管院门前的一棵大槐树跟前,好象发现了什么稀罕的大事儿,盯着树干,站了好大一会儿,才笑嘻嘻地推起车子进了院门口。
粗壮的大槐树的树干上,仿佛有一股火苗子在燃烧。那是什么东西呢?老保管是个严峻的人,很少有个笑模样,他为啥看着那儿笑了,又笑得那么神气呢?
杜全才钻出柳树丛,象老鼠过街一样,嗖地跑到路那边,又几步跑到大槐树的跟前,抬眼朝树干上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直挺的槐树干上,贴着一张红色的纸片,上边写着:今日中午,在门前路上拾到人民币若干,失者快到保管大院,找老保管认取。下款是莲莲启。
这当儿,保管大院爆发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这是一老一小,混合在一块儿的笑声。这笑声,把乡村的静悄悄的中午震动了。这笑声,跟田野里的推土机的声音汇合在一块儿,飘过绿色的大地。
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七日写于北京月坛
发表于《革命接班人》1976年第3期。收入《丁香》、《他和她在晨雾里》、《浩然全集》第17卷。选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7年7月出版的《红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