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衣服上的花


张亚凌
小时候贪玩,也从不惜身。
爬树跟猴子一样快捷,下树“刺溜”就落了地;玩起打仗正儿八经地匍匐,才不理会满身泥土;说是去沟里挖中药,在沟上面抱着双膝像飞一般就滑了下去,反反复复不知疲倦……玩得尽情尽兴,才不管是否会磨破衣服。
不过回家时,得躲着母亲。母亲性子急脾气躁,手边活多,要是不小心被她知道了,通常是一说二骂三拧掐,谁能招架得了?衣服挂破了,裤子磨烂了,惹麻烦了,就得夹着尾巴小小心心地溜进门,直接就钻进了姥姥的房子。
姥姥也会咬着牙举起手,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我呢,则会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嘴里还念叨着“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不爱”。姥姥就会很无奈地轻轻地捏一下我的鼻尖,满脸疼惜地数落起我:“不心疼衣服都不心疼你自家的肉肉?衣服破了不要紧,再把你弄伤了咋办?我的小先人,你能不能静静地呆一会儿?”
其实啊,我倒不是很怕母亲训斥拧掐,也不怕衣服上有破洞,我有姥姥啊。姥姥手巧,有了补丁的衣服倒像开了一朵花般好看。
姥姥喜欢在敞亮的院子里做针线活儿。她通常坐在院台子旁边的小竹椅上,膝盖上是打开的包袱,里面尽是各种布头。姥姥会拿着布头,就着太阳光,在衣服上比划着。她常说太阳是最好的镜子,相衬不相衬看得最分明最真切。她从来不在晚上选布料缝补衣服,她说夜不察色,煤油灯最不老实,哄人哩。
选好了布片,瞅着破洞,姥姥就寻思着补成啥样才好看。衣袖也好裤腿也罢,姥姥从不会随便找块布补上去。她会很用心地剪成各种图案,就像为了好看特意添加上去的。而那补丁,也就成了衣服上最最亮眼的部分。
姥姥是不会嫌弃麻烦的,遇到纯色的布片,她还会先在布片上绣个什么,把布片先打扮好看,再补上去。
看姥姥补补丁,真的是种享受,你会觉得最最幸福的事就是成为一块她老人家手底下的布头:感受她手的温度,接纳她对美的描绘,传递她对孙女的疼爱。
有一次竟然找不到颜色合适的布头,难坏了姥姥。姥姥放下衣服,靠着椅子迷瞪起来。很快,她又坐起了身子,竟然用针挑了两个衣兜的线头,将好好的衣兜拆了下来。用衣兜上的本色布补了补丁,给我重新加了两个衣兜,新加的衣兜便成了最美的装饰。
对了,想起一件事我就能乐出声来。
同伴突然塞给我一支带着橡皮的新铅笔,我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什么值得贿赂呀?她涎着脸请求我,让我姥姥也给她补个补丁。天哪——,她爸吃公家饭,她家的日子比我们好多了,衣服上哪有破洞?可她却说,没破洞也补一个,补上好看。
我可不可以这么说,姥姥的巧手,让破洞开成了美丽的花,也因此疏导我远离了贫穷可能带来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