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是可以继承的
张亚凌
91年在渭南师专就读,那时图书馆有明文规定,每次借书不能超过三本,可能是怕学生们因贪多而囫囵吞枣吧。
透过小小的借阅窗口,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颇为壮观。偌大的图书馆,有时可以看到两三个工作人员,只是每次帮学生们取书的都是同一个人。
她那时有20多岁吧,比我大不了几岁,走路时身子有点摇摆,腿脚有些不方便。大而厚的眼镜片,看起来视力很不好,似乎有眼疾,是那种看得出的明晃晃的不好看。表情很少有变化,不苟言笑。
那时的我也是个小可怜:
肤色黑我不在乎,用我妈的话说,黑就黑,是本色,风吹日晒不折色;个子矮,矮无所谓,秤砣虽小压千斤,浓缩的才是精华;胖也没事,身体好,遇事能扛住,两天不吃都倒不下去。只是,因儿时的一场疾病,右眼彻底休息了。不工作也就罢了,还留下了难看的印记,白蒙蒙的一层,这才是让我最自卑的。
求学生涯中,我一直是沉默的,不被人注意就不被人议论,也就不被人歧视。除了上课,连同周末,不是呆在阅览室就是带着图书馆借来的书,在学校后面的南塬上读一天。每每借书时,看到她倾斜着身子,踮着脚尖,很不方便地从高高的书架上取书就很心疼,我怕是麻烦她最多的学生吧。每次借五六本,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次“最多只能借三本”的话,从来没有。倒是听她说给别人。
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接过借阅卡时抬头看一眼我,是看照片与眼前的人是否一致吧,那时借阅卡不对外的。她看我时,我是一脸怯怯地讨好地笑,轻声说“麻烦了”。
倘若借的书在书架最上层时,她就需要搬来凳子,扶着书架小心踩上去,取下来,看上去很辛苦。以至于后来每每确定了要借的书,我会想:这书在书架的哪一层,需要她踩凳子吗?有好多次我都想说,放我进来吧,我帮你利索地取书。话就在喉咙口,就在嘴边,可终究没说出来。只是每次接过她递出来的书,我会很抱歉地连声说“谢谢”。
每次抱着五六本书从图书馆出来,都有种被人高看了几眼的错觉。抱着书,满脸得意,昂首阔步,脸庞似乎聚拢了世界上所有的阳光。看我抱出那么多的书,别人的目光是看得见的羡慕。
或许因了她吧,我读起书来越发认真,大学毕业时一箱子读书笔记就是证明。
我们似乎有过两次交流,都是她主动,只一句。而不善言辞的我,有些受宠若惊,只会以“嗯”作答。
“爱看书好。”
“注意眼睛。”
我一直记着她对我说过的这两句话,轻轻的,好像是不经意间从她的唇边滑出,飘至我的耳畔。
“注意眼睛。”是一个大瓶底对一个小瓶底的叮嘱,是眼睛都不明亮的人发自内心的疼惜。或许她在借阅数量上对我的例外,就源于我值得同情的外在吧。透过窗口,她看到我,再看看我罗列出的那些书目,在心里说:这小妹妹,长成那样了,幸好爱看书,看吧,看书会忘了很多。所以她就省去了例行公务的那句“不超过三本”,我选几本她就帮我找几本,满足我。
说真的,我的贪婪第一次畅通无阻,不被人怀疑,就是在她那里。遗憾的是,直到大学毕业,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她似乎一直跟着我,带着她的偏爱跟着我,以至于我也有点像她了,对孩子们有了偏爱。
遇到班里有爱读书的孩子,我就带自己的书借给他看;遇到喜欢写作文的,我就喊他过来一起仔细地修改;遇到喜欢画漫画的,我就创造机会让她展示;遇到家里特别贫困的,我就自己掏出自己不丰满的钱包来。面对孩子们,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就只有一个念头:你若爱,我就给你更多!
就这样,我成了对孩子们有偏爱的老师,幸运的是我也成了被孩子们偏爱的老师。
离开师专快三十年了,我不知自己是否辜负了她对我的偏爱,——在文学上我并不曾有什么建树。不过一直感恩于她,让我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偏爱一个人。
刊于《红山晚报》2021年10月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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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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