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包子



笃行(张亚凌)
冲出病房时我已泪流满面不辨东西!
“买个包子,肉的,妈想自家吃个包子。”
主治大夫说,你妈的病不好,有啥念想就满足满足吧,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我开口问母亲时,她倒显得很平静,只说想独自吃个包子,却听得我难受、心疼,——和她分一个肉包子的人,一直是我!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根本就吃不完一个肉包子,总是将自己吃剩的大半个肉包子带回家让我吃,——母亲吃剩的大半个肉包子,是我那时的早点。
四十多年前,母亲给小镇上一户家境好的人家照看小孩,那家跟我家在同一条街上,相隔不远。人家每天让母亲在她家吃早点,还是一个肉包子。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吃母亲带回家的肉包子的情形:
“快起来,快起来,我娃吃肉包子了!”母亲边摇着我边在我耳边喊着,“趁热赶紧吃,都香得流油哩!”我一个骨碌就精着屁股跳了起来。哥哥们也都醒了,虎视眈眈地瞅着母亲手里的那半个包子。“谁都不要和娃争,也甭眼馋。你妹子体弱,要补哩。”母亲一下子就断了他们的念想。
“咋来的?”我边提裤子边问母亲。
“妈的早点,——妈一个吃不完,就给我娃剩下。我娃以后天天都有肉包子吃了!”母亲满眼是笑,还拍了一下我的小脑袋。
在哥哥们满脸愁苦地吃着红薯馍馍时,我早已吃完了我的肉包子。我便走来走去,拍着自己肚皮,骄傲地说,我吃的是肉——包子。我会将“肉”字拖得好长好长,长到他们都想流口水。
“黄毛,滚一边去!”大哥头也不抬,手就指向门口。
“张啥呢,张?不就是因为你瘦不拉几,满头黄毛像杂草,妈才偏心眼给你上点硬料?”二哥本来就嘴快,一说一串,“吃八个肉包子,你还是老小,还得叫我‘哥’,神气啥哩?”
不管他们再拉着脸闹情绪,一连三年,我的早点都是母亲吃剩的半个包子。
好几年前,我的小家的运转出了“故障”。已经半身不遂身体极为不便的母亲便来到城里陪我。可能是我从小吃肉包子上了瘾扎了根,只吃肉包子,不过吃不完两个一个又不够,买两个刚好。我一个半,母亲半个,——她刚好吃不完一个,一点都不浪费。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甚至觉得童年的我吃母亲剩的半个包子,而今她又吃我剩的半个包子,就是最最温馨的事情了!
可是今天,今天母亲竟然说“想自家吃个包子”,不跟人分自己吃个肉包子,可是和她分享的人一直是我呀!
母亲吃着我买回来的包子,还不止一个。
“唉——,那些年,拿着肉包子舍不得吃,人家都吃哩,就咬两口意思意思。”母亲轻声细语地回忆着,一场病生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手底下拾掇拾掇活,打搅打搅,人家就吃完早点走了,我就赶紧给你送回去……”
半个包子,四十多年前包的是母亲的爱,好几年前,包进的,却是我不可原谅的无知。
选自《唯美阅读:把自己当成一粒种子》一书(煤炭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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