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八个 

张亚凌

一个人的时候，更容易走进自己的心。十年前，中风后身体不便的母亲悄然站立于我的病房外，许久，许久。十年后的今天，我同样住在医院，却没了牵挂的身影…… 

——题记

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任性之至。而我，却有八个甚至更多的母亲。这一点，一直让我很是恼火。
  啰嗦的母亲。

母亲好像满心里都是不放心，好像只有把一句话泡着煮着熬着蒸着醋溜着油泼着……用尽种种方法反反复复说给我，才能进我的耳朵才会上我的心。每每她一说话，我感觉就像无数架飞机轰隆隆从头顶飞过，她说过的话，更多的，还没有抵达我的耳朵就跌落了。是的，纷纷跌落在我的脚边，我不怀好意地使劲用脚蹍蹍，心里恨恨地想：我让你再啰嗦，我怎么这么倒霉，跟无比啰嗦的你成为母女！
  固执的母亲。

母亲是一根筋，自己想的似乎谁也改变不了。母亲不相信她生的宝贝女儿手脚不协调，打死也不信。比如为了让我学会跳绳，母亲一有空就把绳子的一头绑在树上，自己抡着让我跳。总是被套死，总是被绳子打着，母亲总是不甘心。以至于我一见母亲拿绳，拔腿就跑，我才不想学什么跳绳。只有我能打破母亲的固执，哪怕她的固执像钢板一样坚不可摧，对我，照旧形同虚设。
  窝囊的母亲。

我很讨厌窝囊的母亲，我认为那是没正性的表现。别人曾让贫穷中的她很难堪，她原本可以以牙还牙甚至更狠，可她总是宁把自己拔高来一笑抿恩仇。理由竟然是“你跟人家孩子都在一个班上学了，大人还能计较啥”，可笑。上次人家说话过头伤害了她，下次求她帮忙，还是会痛快答应。她似乎把全世界的人都当神供着不敢得罪。
  瞎操心的母亲。

她从来不知道应该操什么心不该操什么心。一见我的同学，就满脸堆笑，就讨好般给人家娃塞点小吃的，连声说，“跟我家妮儿好好玩，不要闹矛盾”……好像我就是个窝囊废，就等着别人来欺负。在她眼里，遇人都是小心翼翼，好像每个人都可能与我有关系，决定我的什么般。
  还有那个凡事想当然的母亲，神经质的母亲，讲迷信的母亲，忙得直不起腰的母亲，想打我却打了自己的母亲，身体不便还努力给我帮忙结果越帮越忙的母亲……从小到大，好像有无数个母亲围着我团团转，让我很烦很烦，让我无处躲避，让我悲愤到吼着“人家一个妈我就八个妈”。我说“八”时，恨不得吼破自己的喉咙，将她划拉到九霄云外！
  我再烦再吼，她都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平静下来了，她屡教不改，继续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天，我猛然回首，才发现，一个母亲都没了。一个，都不曾留下陪我，都走了。

为什么一来就是很多母亲，要走，一个都不愿意留下？为什么全世界都向我敞开，唯独母亲彻底拒绝了我？为什么所有的母亲，都只浓缩成了一帧遗照？

此刻才明白，努力奋斗可以得到很多，唯独不能再见母亲一面。当我再次躺在病床上，才发现，没有了母亲，我就不再是金贵的女儿只是个可怜的病人。
  是的，此刻的我正躺在病床上，才发现，自己也成了很多自己：蠢笨的自己，不识好歹的自己，白眼狼的自己，懊恼的自己，自责的自己，追悔莫及的自己，悲伤的自己，痛不欲生的自己……所有的自己都令我无比讨厌！
  母亲走后，我也成了八个，甚至，更多。

            编入《我们一起学语文•1＋x群文阅读》一书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