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殇

张亚凌

杏园。

杏花盛开如锦缎舞动，多看一眼，怕伤了花的肌肤。

十六岁的她，一袭绿衫嬉戏于杏园。蝶恋美？美招蝶？那翩飞的绿蝶啊，连空气里都弥漫了香味儿。

人面千娇百媚，杏花晶莹如玉。人面生动，杏花妩媚，溢彩流光。

人面，杏花，相映，流韵。倒显得“人面桃花相映红”俗不可耐了。

那少年，应是误入杏园的。

少年的衣衫上缀满风尘。少年的脚下扬起疲倦的尘埃。一路匆匆。只有匆匆。

少年想尽快走出迷宫般的杏园。少年怕飘飞的花粉羁绊了自己前行的脚步。少年却迷失在了杏园。

一阵笑声，脆脆甜甜，轻轻盈盈。少年觉得自己的心扉“嘭——”的一下，被撞开了。却不曾惹起一丝恼怒，开得柔柔软软，开得甜甜蜜蜜。少年的心尖儿一抖，心事儿抖落了一地。慌忙中少年附身，却无处捡拾。一阵风吹，少年散落的心事在枝头飘舞。

少年一惊，却不知是谁从心底赶走了自己的匆匆。脚下如扎了根，只忙坏了眼睛——

花枝间，缝隙里，隐隐约约。妙曼，轻盈，直暖心窝的笑颜。

少年呼吸急促。少年身体震颤。

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少年吟的是杏花吧，却不曾看摇曳的杏花儿，看得绿衫掩袖失了颜色。何以如此妖娆？无以破妖娆。只一眼，少年拉直的目光再也无法收回。

少年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永远无法挣脱的网里。少年甘心被缚。少年心底响起了快乐而甜蜜的歌谣。

少年懊恼，懊恼脚步总赶不上前倾的身子。终于靠近，隔着一枝杏花，少年看着绿衫少女。少女垂首低眉，怎奈红晕早已飞上脸颊。

少年的目光里燃烧着火焰。

少年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莫非心儿已碎裂成片，化作蝶儿只只，翩飞在少女发髻，栖息于少女肩头？

少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欢快地歌唱。少年看到花枝在歌声的震颤中翻飞，飘舞。少年笑了。

少年，俊朗儒雅。少女，灵秀美艳。金风玉露一相逢，胜似人间无数。

相视。满园杏枝尽翻飞。满园蝴蝶皆翩舞。

等我。

少年只留下两个字，没有承诺没有信物，只是两字——“等我”。

少年逃离，飞一般。

少年只怕慢点，自己的脚真的生了根；少年只怕慢点，迷失了前行的路；少年只怕慢点，自己消融在那团绿色中……

年年，岁岁。

杏园。繁花似锦缎。少女娇媚，水润。与杏花相映，万种风情摇曳于花海。少女看杏花，片片花瓣上都映出少年俊朗儒雅的脸庞。少女的身子晃了晃，扶住杏枝儿，倏的移开，——似乎少年就倚在那儿，一脸期待。

少年无处不在。少女红了脸颊，似绽放的红杏。

岁岁，年年。

杏园。繁花盛锦缎。已不是少女的年龄。美人必须迟暮，美人的光彩还不曾聚拢哪敢消散？杏花盛开年年似花海。心事如潮，——少年俊朗的脸庞起起落落，清晰如昨。

少年容颜愈加清晰，目秀眉清。美人易老，岁月伤人。情何以堪！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

临轩须貌取，风雨易离披。已成阿婆的她依旧徘徊于杏园。看杏花花容尽失，独自垂泪不已。

少女们惊讶于阿婆容颜光洁如缎湿润似水，腰肢亦俊俏柔软如少女。

杏园。

曾经的少年须发皆白，步履蹒跚。相视，阿婆粉了腮，温婉如少女。

杏花如雨，飘落一地。

相视，褶皱了四十个春夏。

相视，融化了四十个秋冬。

是夜，无灾无病，阿婆安然离去。只是头发皆白，形容枯槁，如耄耋之人。

是年，杏园无果。

是年，民国十一年。县志记：天无异常，杏不结果，查无因。

选自散文集《味道》（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年11月）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