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张亚凌

是去年母亲节前。

正在闲聊的朋友突然开口说马上母亲节了，该回去看看老母亲了。

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我嘟哝了句，又说，我妈留给我十个银元，也算念想。

银元也有假的。朋友说，齐腰摔下去，假的大多就摔破了，真的柔韧性很好摔不破。假的即使摔不破，一上秤就原形毕露——达不到26克。

那一刻，鬼使神差吧，我想都没想进了房子取出了母亲留下的银元，挨个验证，摔了第一遍破了六个。朋友说，看色泽好像都是假的，再摔一遍试试。又有两个没挺过来。假的，破了也不可惜；真的，就破不了。确切地说，这就是我当时很真实的想法。不是吗？第三遍，又破了一个。

一堆或大或小破成两半的假银元。断处丑陋的灰色似乎呲牙咧嘴冲着我冷笑。

朋友又解释道，假的多是钢、铜、镍的合成材料。

突然一抬头，看见了母亲的照片。她似乎满眼忧郁地瞅着我。也就是那一刻，我失控般冲着朋友说“你走”。

朋友一向很直爽也很包容，她疑惑地问，咋了？

我羞辱了我妈，你走！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狠狠地摔出来这几个字，泪水奔涌而下。我咋钻牛角尖鉴别什么真假？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是她当宝贝一样留给我的，是母亲再穷再苦都舍不得倒腾成钱留给我的。哪怕它就是一把扫帚，也要敝帚自珍！

我双手捂住脸颊，泪水肆意奔流。

我真混账，我是在鉴别母爱的真伪吗？我是在伤害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啊！！

朋友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朋友又何尝有错？错的是我，是我自己的心动了。

母亲在世，从35年前我上初中第一次将作文变成铅字开始，只要家里来了人，母亲总炫耀般搬出一部分报纸杂志翻给人家看，也不理会人家是否有兴趣有耐心。她的这种做法曾让我很不习惯很没面子。母亲自然不会以选材、构思、整合、立意等写作理论鉴别一下我的狗屁文章。一本本杂志，母亲只看我的文章。或许，母亲真正看的，只是“张亚凌”三个字而已。更或许，我的狗屁文章只有编辑匆匆一瞥，再下来，就是母亲的手掌反反复复摩挲了。

母亲将我无病呻吟或虚构的破烂东西当做自己最好的珍藏品，而我，却将母亲挺过艰难岁月留给我的银元变成了一堆破碎。

破碎的，岂止是银元？我的无知无情，一定惊扰了，不，一定伤害了天国里的母亲。

刊于《爱写作》2020年5期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