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完全可能有另一副模样
(2020-02-28 05:57:43)现在,完全可能有另一副模样
上班途中,随意一瞥,就收不回目光了:正蹲在粳糕摊旁边的,是我上初中时的学习委员,轮廓依然却已满脸沧桑,旁边是自行车,后座两边挎着笼。
不忍搭腔,低头快步离开。
学习委员姓王,很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很稳定,不管别人变来变去,她一直是前三名。印象最深的是她的性格,很温顺:顺从老师的所有规定,在她身后,找不到任何做过的错事的痕迹;顺从父母的哪怕苛刻的要求,每周放学回家时就拿出蛇皮袋子,走八里路回到家就是一袋子猪草;不管她做过啥事受到多大的委屈,永远都是一脸风平浪静……
学习好的孩子更容易得到老师们的宠溺,而她,老师们最喜欢她,理由是“跟大人一样,懂事”。不像别的孩子,学习好点的眼睛长到了头顶——傲气十足,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吃不饱的日子还净惹事,中不溜秋的撅着屁股往死里学——还是学不会。我呢,属于性子犟不招人待见,学习又中不溜秋容易被忽视,我一直在努力地往前赶,尽管困难重重。像蜗牛般,我在一步步在爬行,从三十多名到二十多名。
我一直记着姥姥说过的话,长得慢的,都是硬木,瓷实,只管自家好好长就是了。
中考后,我跟王同学进了同一所学校的不同教室:
王同学考进县重点班——全县前50名,我进了普通班。中间还隔着4个校重点班(每班70多人),普通班还有10个平行班。
我们中间不只是隔了多少班,而是隔着奔腾向前的千军万马。她依然那么安静地学习,平稳地优秀着。每次考完试,都在红红的榜单的前段,我竭尽全力也只是摇摆于中段。
二十八年前的高考,我意料之中地落榜了,听说她因为考试前重感冒发烧缺考了一门,也落榜了。听到她落榜的消息,我比自己落榜还难受。就像一只丑小鸭自己努力振翅飞不起来,却满眼疼惜地看着突然坠落的白天鹅。
那个暑假,母亲说,女娃娃,不错了,高中都上完了,哪一块地都养人哩。父亲也让在县麻纺厂工作的大伯看看,能不能托人让我进去干临时工。
小弟开学就上高中了,父亲咬着牙恨恨地说,我还就不信了,咱这门里走不出一个大学生?砸锅卖铁都要供着我儿上大学!可我信誓旦旦保证说复习一年绝对能考上时,父亲挥手道,女娃费那神干嘛,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行了。
临近开学,父亲的口丝毫不松动,母亲也只是察言观色附和着父亲。
可能是觉得自己一直很努力不再证明一次太亏了,可能是觉得文科不就是记记背背加二三十分也只是再下点苦的事,也可能是憋着气一定要像表姐那样去城市里生活,甚至都可能是跟父亲较真……反正我的驴脾气又上来了,——沉默,绝食!
三天后,饿得头晕饿得发慌饿得走路摇摇摆摆。可当父亲说再不吃就饿死了时,我只问了句,“不叫人上学,还不叫人死呀”。那天下午,父亲说,你只能补一年,一年考不上绝对再不准上了。父亲的害怕是有原因的:我们村有个男娃为了考大学补了八年,大学到底没考上,人还成了神神叨叨的。村里人都在笑话,说八年把日本鬼子都赶跑了,高考比日本鬼子都厉害呀。
我如愿进了补习班。班里竟然没有王同学。跟她一个村的刘同学告诉我,王同学的双胞胎弟弟,上高一了,家里就让王同学停了,她暑假都开始打工了。
一年后,我接到了通知书,跨进了大学的校门。
现在完全可能有另一副模样,取决于当初的态度,或者,自身的性格。
王同学,原谅我没有跟你打招呼,怕你触景生情。不是我逆袭,而是你的温顺挥霍了高三以前所有的努力。
选自散文集《味道》(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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