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温暖我的“小贿赂”

九十年代初,我被分配到远离县城的一所偏僻的农村学校。住的是宿办合一的房子,每周小镇有集会时买些蔬菜自己做饭。那时一个月工资不到200块,还是乡镇财政拨款,总是半年不发。米面油都是从家里带,有时还得求助于家人。
那时的孩子们呢?
家在小镇上的,吃住都在自己家里。别的十里八乡的孩子们则是自带干粮,吃住都在学校。有的孩子吃饭没计划,没到周末就将带的干粮吃完了,我的房子里便有了受邀来蹭饭的。小铁炉小铁锅,有孩子时我就做炒菜面,红白萝卜、洋芋、白菜,大杂烩,或是更干脆的南瓜面。这种饭,连吃带喝,我们师生才能都吃饱。
一个周日下午,孩子们陆续返校了,收拾完房间我开始准备下周的课。
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报告”,吓了我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门帘被揭开了,李挺就很滑稽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怀里抱着一棵用塑料装着的大白菜,左右两边各斜挎一个鼓囊囊的大布包。
那袋小米,也该算贿赂吧,是郝云龙送来的。那时我已离开小镇中学调进了城里学校。
郝云龙,名字很霸气,云中蛟龙。名字与人却极不相符:安静,少言,见人就露出小心又短暂的笑,参加什么活动都藏在其他孩子的后面。我能感受到的,是他那同样深藏着的自卑。
一次我以“母爱”为话题让孩子们写篇作文,云龙写的是奶奶,像妈妈一样疼爱自己的奶奶。我找他,显得很随意地跟他聊起家庭,聊起家人,才知道他没有妈妈。确切地说,他对妈妈连模糊的印象也没有,至今也没继母。
云龙很努力,是那种憋着劲的努力,跟自己或跟一切较劲的努力!我看着心疼,他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又给自己定了较高的目标,他的努力使得自己很辛苦。我常有意无意地跟他交流,我想给他传递的信息是“尽力就是最好”。我害怕他有太多的压力,我一直觉得,对一个孩子来说,朝着目标快乐前行才是最重要的。
学校举办歌咏比赛,班里统一着装,每个学生服装费八十块。云龙的钱我没收,我自己垫的钱。我给他的解释是:老师奖励你的,因为你的勤奋。你如果能快乐而勤奋,老师还会奖励。
后来,我也找了种种理由给了他一些书及学习用具,小而不张扬,不至于让他觉得欠了我什么而增添心理负担。
一天,我正在二楼的出租屋里做饭,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张老师”,赶紧出去:云龙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个塑料袋。“张老师,我奶奶给你拿的小米,我家地里的。”说话间云龙就往楼走。他走得很急,脚下一絆,踏空,摔倒了。袋子破了,小米,黄澄澄的小米撒了一楼梯。
他一下子懵了,很尴尬地呆立在那里。我说“没事没事”,就拿了个盆赶过去跟他一起捡拾。我说,你看,咱俩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意义就不一样了,粒粒皆辛苦啊,老师还没收到过这么金贵的礼物,替我回去谢谢奶奶。那天,我跟云龙捡了很长时间。我们边捡拾边聊天,在我面前,他还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
云龙后来考上了高中、大学,也参加了工作,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我常常想起跟他在楼梯捡小米的情形。作为老师,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家长与孩子的感激之情,却像小米般膨胀了一地。
还有各种书签,铜的,竹的,玉的,都是仵琳送的。知道我喜欢读书,孩子走到哪里遇到漂亮的书签就给我买回来,包括出国旅游。紫砂壶是志峰去宜兴专门为我定做的,他觉得写作与喝茶是绝配,喝茶就得用上好的紫砂壶。范超去了趟西藏,买了好几个玉挂饰给我。龙凯去了法国,专门跑到巴黎圣母院附近买了礼物……
我不敢细细反省,收到的贿赂真是不少。
每每想起这些贿赂,爱就在心里流淌,很是温暖,也一次次饱满了我做老师的热情与信念。
我与孩子们,相互为灯,彼此照亮。
摘自“”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2018—2019学年七年级下学期语文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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