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小心地生活
张亚凌
周末,搀扶母亲下楼转转。在小区拐角处,垃圾回收车里蜷缩着的流浪猫一抬头,“嗖”地跑了。母亲像自语般细声说,我今日个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把猫都吓跑了。
母亲的声音绵绵的,像一直浸润在她快八十年的柔软的日子里。
记忆里,母亲做啥事都很小心,连说话也不例外。即便我们兄妹做了错事,她也不会像邻家婶子那样噼里啪啦下冰雹般训斥或踢里哐啷暴打。她声音小,只是让我们自己,静静地,好好地,想想自己做的事错在哪里。
四十多年前,偶尔有外乡人来乞讨。一次,淘气的三哥学着别人家的孩子,两只胳膊拉住两扇门,堵在大门口,不让一对乞讨的母女进门,还声音很恶地骂着让滚开。那会儿,天阴着,我正蹲在旁边看一群蚂蚁搬家。突然听到三哥的声音,很刺耳,抬头看他,像村头庙里难看的泥像。看来母亲说的没错,不说好话的声音最难听,说恶话的嘴最难看。
母亲听见三哥的声音,赶了过来。她拉开哥的手,小声训道“小心说恶语烂嘴”。母亲说,进门都是客,脸一洗,一会吃饭。虽说我们家的饭也是稀汤寡水,那女人离开时还是千恩万谢。多年后,那个小姑娘会不会记得那顿饭?
到了晚上,母亲还放不下那母女。正就着煤油灯纳着鞋底,重重地长叹一声,说也不知道那些人晚上住哪?还带着娃,恓惶的。给不了多的,还给不了少的?给不了东西,还给不了好脸色?有一分奈何,谁愿意背井离乡看人眉高眼低?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心里跟明镜一样……母亲说这话时,八岁的三哥红着脸低着头,左手掐着右手。
母亲的小心,是源于畏惧长眼看人间的老天爷?
倘若我在吃饭时不小心糟蹋了什么,母亲是不会河东狮吼,可她一定会弯下腰,近乎贴着我的耳朵,说类似“糟蹋粮食就是造孽,老天爷瞅见了就不让地里好好长庄稼了”这样的话。以至于小小的我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见别人掉了馍渣渣,就慌忙提醒,完全是母亲的口吻,俨然一个小大人。
母亲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小心播撒在了我的心里。直到今天,儿时的“小心”已长得蓬蓬勃勃。
母亲有时又很矛盾,一边说,“人这一辈子,吃啥吃多少都是个定数,前面糟蹋了,后面就没了”,一边又说,“福分越积越厚,做好事是积攒福分”。有时不解地问她,说话咋那么矛盾。她会说,天高日头红的,信好,做好,总归没错。
母亲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又小心:简单得只求做好事,小心得害怕“造孽”。小外甥在学校里没好好学习,她摇头叹息说是“造孽”;叔叔在地里不好好侍弄庄稼杂草丛生,她忧心忡忡说是“造孽”;小弟在单位不专心上班,她更生气说是“造孽”……
凡事小心的母亲,她的要求并不高,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造孽。可有多少人,能像她那样小心地生活,达到这个不高的要求?
刊于《当代青年》2019年1期
715399 陕西合阳城关中学 张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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