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了不起，让我很幸福

张亚凌

面对孩子们在作文中的表现，我经常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是“你太了不起了”“你刷新了我的想象极限”“你比名家的语言还精彩”……也许此刻，有人会觉得我夸张，甚至做作——小屁孩的幼稚作文又不是名家巨著，至于那么激动？

我想说的是，孩子们有时一刹那冒出来的句子，精美传神到震撼到我，是的，我用了“震撼”，以至于常常面对孩子们的作文深陷幸福：做语文老师真是幸运啊，穷尽想象，也意料不到孩子们将带来的惊喜！

每年，我都要叮咛刚升入初一的孩子们：

你们是中学生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体验与思想，作文中尽可能少用成语、词语（我一直觉得成语词语是死了的句子）或老掉牙的比喻（那些比喻一定被大家折腾得千疮百孔憔悴不堪），就以自己真切的感受写，写真的自己，眼里真的生活，心里真的认识，只要具体，形象，有新意，就是“我要求的”好作文。

我强调“我要求的”，我得让孩子们知道，自己遇见了跟以前不完全相同的新的语文老师。

一个很顽皮的孩子立马说，如果我能从老比喻里说出新感觉，行不？我说当然行，只要让我看到真真切切的你，或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就行。他略一思考，就开了口：

“我妈一生气，比我矮半头的她立马就变成了仿佛饿了好多天的母老虎，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要吞掉我。”

我晕！这只“母老虎”蛮具体蛮吓人的，通过。

一个家伙不服气地蹦了起来，囔囔道，我也能我也能。

“妹妹的脸蛋像能闻到甜味儿的红苹果，不管她前一秒闯了多大的祸，后一秒你都忍不住想凑过去‘咬’她一口。”

真是服了，这枚“红苹果”自带诱人表情啊，倒也独特。

这群小家伙好可爱，好吧，我重新说要求：写真的自己，眼里真的生活，心里真的想法，具体，形象，有新意就行。

别说，我的作文课堂总能收获到满满的惊喜。

那个叫黄逸潇的家伙，竟然是站在教室外面的栏杆边“想” 出了那篇《别样的风景》，听——

“只要拐上二楼，对，就是我们教室门口，跟树就不分高低了。树枝亲昵地靠拢过来，枝枝叶叶们就像调皮的孩子，伸进栏杆搔我痒我，与我亲密接触。树叶绵绵的，摸上去有许多绒毛。在树枝间偶尔还会看到两三点新叶，简直绿得像要发出耀眼的光芒。与波涛汹涌的长江相比，这种别样的风景最能装扮我心灵的家园……”

  教室外面的树，因了独特而真切的感受，在他眼里尽是诗意。不错不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够“别样”了。

那个很腼腆的女生，党欣怡，在教室里总是不声不响，她的《那段难忘的往事》，看得我难以置信又很是心疼：

“六年级的第二学期。下课铃响前，我就已收拾好书包，只待铃声响起就往补习班跑。有时下楼梯太匆忙，衣角会挂到楼梯扶手上，重心不稳，会向前扑去，就像前方有什么好东西在等着我一样。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继续奔跑、奔跑。马路上，从远处便可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个沉重的书包压着，猛跑。跑到车站，弯腰，双手撑在双膝上，稍作喘息。这样的奔跑，只是为了不迟到……”

 为了考上理想的初中，竞争的惨烈可见一斑。她现在那么安静，是不是就源于六年级时为了最后的冲刺而用力过猛？我赶紧私下里和她交流。太感谢那篇小练笔了，我看见并关注了教室里那个最静默的孩子。

那天，突发奇想，布置了篇《写给未来的孩子》。平日里看上去嘻嘻哈哈的苟一凡，思想深刻得让我吃了一惊：

“我希望你做一个善于管理自己情绪的人。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只能在童年：当你长大后会发现，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你身边的所有人。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只会让你的情绪更糟糕，我希望你可以学会倾诉，用合理的方式去宣泄心中的坏情绪。你可能会问我，难道好情绪也要控制吗？答案是必然的，当你考上重点中学而你的同学落榜时，你会在他面前欢笑庆祝吗？会管理自己情绪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谁说这些小屁孩没心没肺？多细腻。倘若不是“作文”这玩意儿，你怎会知道这些家伙的感情如此丰富？如果不是幸运地做了语文老师，怎么会有接触作文的机会？

是啊，孩子们的内心丰富无比。就像那个叫帅宇的男孩给我说的，他就喜欢瞎琢磨：

看着fifa，我会想：为什么中国有姚明还进不了世界杯？有时泡在电影院里，手抓着爆米花，盯着幻视的躯壳，也会想：为什么死的是幻视，而不是美国队长?……我的脑子不会安生的，除非想着想着进入梦乡。

曾有一次，我无意间说自己不喜欢黑白相间，感觉单调，古板。一石激起千层浪，反抗最厉害的当属马锦航，以咄咄逼人之势立马击倒并俘获了我：

“……红色热情大方，可哪有黑白宁静？橙色温暖舒适，可哪有黑白简单？紫色尊贵优雅，可哪有黑白庄严？绿色清新平静，可哪有黑白分明？蓝色宁静自由，可哪有黑白明亮？……黑色，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与霸气。白色，有着得天独厚的无暇与清明。黑色的浓郁与白色的壮大汇聚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入其中……”

天哪，对色彩的感觉如此深刻，感情这般炽热，让我折服。

小小作文一直向我发射一个信号，这是一群正在成长中日渐有自己的思想的孩子。跟他们接触越久，这个信号就越强烈

我喜欢上作文课，每次都是带着饥饿感与好奇心，等待孩子们的作品“出炉”。

亲爱的，您呢？

刊于《教师报》2019年2月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