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女人
(2018-04-23 06:24:02)
我常常想起那个女人。22年前去秦岭采风,第一眼见她,我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撑破眼眶。偏远闭塞的山野人家怎会有如此优雅俏丽的女人?高挑个儿,发髻用粉色发带高高挽起,一身翠绿色休闲衣衫。我进门时,她转身微微一笑。同是女人,我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怕从那瞳仁里映出自己的粗俗。也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在这户人家借宿,哪怕她是蒲公笔下的狐魅。
我不知道她何以来到这里,我见到她时,她已在那生活了近十年。她似乎已完全融入那种生活,脸上没有丝毫的不甘,只有平和的浅笑。她只是低头做着自己该做的家务琐事。
她似乎又游离于那儿,只漂浮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固守着许多习惯——尽管与山里人格格不入:她每天早晨在院子里舒展身子后沿山路跑步,晚上睡觉前必须洗脚才能上炕;每次饭前,她都要用开水煮烫餐具;洗的衣服,她不直接搭在铁丝上晾晒而是用衣架撑起;她将输液瓶灌满开水滚动着熨烫衣服……
晴好的傍晚,她都会走出家门,去山坡散步。站在院子里,可以看见女人美丽的身影。大山是女人温柔的靠背,晚霞又给女人编织了华美的披肩。那是幅美得让人觉得失真的油画,似乎你一伸手,就可以将她从画里环抱而出。
男人有时会喊一声:妞妞,去陪陪你妈。小女孩就一蹦一跳地进了画里。我一直觉得,那一刻的妞妞,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男人笑着给我说:石凳还是我打磨的,平滑得很,坐着很舒服。我问,你就不陪陪嫂子?
男人笑了,笑时的男人更像个羞涩的大男孩。他说:我又不知道她心里想啥,干坐在一边不好吧?她爱静,谁都有自家的心思,心思就像自留地,各人想种啥种啥。是不是,大妹子?
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一脸的卑微。他看女人时,脸上总挂着讨好的怯怯的笑。他跟女人说话,用请示似的商量口吻。他们给我的感觉,更像童话里美丽的公主和丑陋的仆人,而不是同眠一张土炕、已有女儿的米面夫妻。
我借宿在他们家的那几天,试图打探出点什么。女人绝口不提过去,只静静地享受着她当下的生活。说享受,因为她不用做一丁点儿农活儿——男人全包了。每天,她就是收拾一下家,做一日三餐。女人做得更多的,是教妞妞唱歌写字画画。对了,妞妞和女人一样,说一口很标准又很甜美的普通话。只是,妞妞活泼,女人沉静。
二十多年后,我常常想起那个女人,想起当年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在大山里说着纯正普通话的她,此刻在干什么?
我常常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守着自己的习惯、守着自己心思,却又实实在在地活在当下的女人。
刊于《今晚报》4月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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