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谱的父亲

张亚凌

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做事越来越不靠谱。

一年前。

明正在店里忙活着，乡下村子里好多商店都在明这里批发货物，红火时自己跟媳妇还雇了俩姑娘都忙活不过来。突然就冲进来俩小伙子，一个气势汹汹开口就嚷嚷：你那老不正经的大，咋不关到屋里？叫满街胡跑干啥？

明的媳妇赶过来挡在了明前面：啥事，小兄弟，发这么大的火，说这么难听的话？

同时跟进来的另一个小伙子解释说，你大跟着人家他妈走了好几条街。人家走他走，人家停他停，还一直看着人家笑。现在把你大送回来了，年龄大了，有病该看就得抓紧看。

明一直强忍着没有吱声，直看到父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跟了进来。

没咋地，真没咋地。过后，父亲给绷着脸的明解释着。

没咋地你跟着人家他妈干啥？明的媳妇扔过来一句话。那老的人了，也不嫌人家笑话？

明瞪了媳妇一眼，媳妇再没敢吱声。

明知道，一切根结在于母亲：自己走了，把父亲的魂也带走了。

他妈穿的袄，和你妈爱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人长得高低胖瘦也像得很。嘿嘿，刚才就是脑子有点迷糊了。

到楼上歇歇，我不是才给你买了几盘新碟，都是你爱看的秦腔。小红，把你爷扶到楼上去。

明通常是不会对父亲发火的。

母亲昏迷了好几天，临走的前一晚，清醒了。她拉着明的手，很吃力地说：我娃的日子妈放心，我娃的脾气妈不放心。你大下了一辈子的苦，答应妈，对你大好好的，不要给你大发脾气。

明知道，父亲想母亲了。母亲走了快四年了，父亲总说自己梦见母亲了。过去从来不挑饭的父亲，也开始提要求吃什么饭了。

咱今儿吃菜面。父亲说。

你不是不爱吃菜面？明觉得不可思议。

父亲就显得很不好意思，解释说，你妈爱吃，咱吃，就能给她献上一碗。

前一段。

有个大妈来店里买东西。父亲一个劲地盯着人家看，满脸带笑地盯着看。那大妈要的东西也多，挑得还很心细。父亲就一直乐呵呵地盯着人家看。明都不好意思了，就有意打发父亲离开，可父亲只是答应着就是不动。明就没辙了。那大妈走后，明绷着脸说，大，你再不敢那样盯着人家看了。

父亲笑着说，那人的神情像你妈呀。那眉那眼，那笑的样子，多像你妈！

明知道，父亲只是想母亲了。少来夫妻老来伴，人老了，没个说话的人，孤单呐。

前天。

明进去时，父亲正在看《三娘教子》，脸上还挂着泪。

你咋了，大？明赶紧问。

没咋。你妈就爱看这一出，她眼软，一看就哭。父亲又说，得是人老了，就眼软了，——我也像你妈一样了？

明觉得，该给父亲找个老伴了。父亲老是这样，实在叫他担心。

明还真打听到了一年前被父亲“跟踪”过的那个女人。她的老伴也去世几年了，不如……

昨晚。

父亲又在看《三娘教子》，明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开头，一向好脾气的父亲脸一沉，骂了句，混账东西！像你妈就是你妈呀？

明笑了，父亲不靠谱也罢，蛮可爱的。

刊于《史河风》2017年4期

 715399   陕西合阳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