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生死关口
张亚凌
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是七六年,我的曾祖母的离开。
那时,六岁的我尚在大荔外婆家,时值暴雨且连续几日,从大荔到合阳一天一趟的班车是没有买到票还是停运,年幼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从收到电报得知曾祖母病危后,我就一直哭着闹着要回合阳。回到合阳家里时,她老人家已经下葬。从母亲抱着我的哭诉中得知:曾祖母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喊了一天一夜,喊到无力地走了。曾祖母是我的父母抚养到去世,对我们兄妹的感情远远大过不抚养她的儿子(我的祖父),更不要说其他曾孙。
之所以说到曾祖母,是因为她老人家“喊着我一直到去世”这一举动,发酵成我成长中不可或缺的温暖。每每忆起,我会告诉自己:看,从小就有人那么爱你疼你,够幸福的,也就在想象中稀释了很多痛苦。
这是死,本来是悲催的事却成了温暖我的记忆。而我自己的出生,竟然也神奇地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温暖。
传递这一温暖的,是我叫“西头妈”的老人,且是在我的母亲去世后。我家在赵家村二队的巷子中间,她家在巷子西头的北面第二家,巷子里的孩子多是她接生的,我也是。
“凌娃呀,你妈怀你时,到书坊(将‘学校’称之为‘书坊’,我一直觉得这是乡里人创造出的最美丽的词)要过我门口,上学放学都会在我门口坐坐。她天天说,好嫂子,叫我这次好歹生个女娃娃……”
西头妈像是没记性,见了我就说。每次她说时,我都想象着我年轻的母亲,想象着她对我的期盼,想得我潸然落泪……看着西头妈,恍惚间她老人家成了母亲委托的守护我的天使。
“你妈这盼那盼,就盼来了一个你,高兴得都顾不上你黑丑黑丑的了……你说你咋那灵性,从小说的话人就爱听,还懂事得太……”西头妈的风趣幽默一如既往。
每每想起西头妈的话,就劲头十足,好像我的出生都有了使命感:带给我的母亲快乐与幸福,成为让她骄傲的女儿。
是啊,我是在母亲如此强烈的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理应该成为最好的自己!
幼年的我,让曾祖母放不下;未出生的我,让母亲牵肠挂肚得想。我第一次面对的亡故,我的出生,都成了我生命里最最持久的一道亮光,照亮着温暖着我。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我自身经历的两次“生死关口”。
第一次,九九年秋。
从坊镇中学准备调至城关中学,城关中学安排了课,坊镇中学不放人。经历了种种煎熬,终于,在一个深夜,坊镇方面同意放行了。怕夜长梦多,当晚我就雇了辆车找教育专干签字。
返回至十字路口,我说出“小心”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别人说是“昏迷了三天”,我才有了意识。苏醒后的事,我都记得。
睁开眼,我看到一脸惊吓与眼泪的母亲,父亲,哥哥。
“虎子?”
这是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很微弱。虎子,我的儿子,学名笃行,那时不到一岁。母亲吓得赶紧就要叫人到事发现场看,哥哥说,当时就她一人,
没带娃。
哦,我娃没事。我释然。
接下来的事,没人看得见,在被子里面发生。我试探着动了动右手指,能自由活动。扭过头,眼泪流了下来,说了四个字,“没事,好着”。右手指能动,就还可以写作,就可能让我的孩子好好生活下来,即便瘫痪,我都不怕。这是我当时的真实心理。
第一次经历生死,我想到儿子,想到赖以生存的写作,再无牵挂。
第二次是07年,住院做手术。
中途,麻药突然不起作用,我醒了。醒了的我狂躁大喊,歇斯底里,像疯子般。这是后来别人的表述用语。那时我的手脚已经被牢牢固定,我努力地想挣脱,想逃离手术台。我一直喊着“我不想死,我还有我妈还有我娃”这句话。后来再次施麻针,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我的母亲中风后几乎无法自理,一直在我身边,我如何能舍弃曾将我视作生命如今又依赖着我的母亲?(次年,母亲病故。)
那个时候,我是单身母亲带着年幼的儿子,我如何割舍得了我视作生命的儿子让他风中无依?
想象中的生死关头,我只想到衰老的母亲与年幼的儿子。过后也想,为什么父亲没有进入我的意识?他身体康健。
现在,每每有人说到生与死,我还是贪生怕死,理由很简单:我得看着儿子能自己很好地生活,我得送走也已衰老的父亲。
生死,似乎与我无关。
不过每每想起这两次经历,我还会流泪,——流泪是排毒养颜啊。
刊于《中华时报》9月21
715399 陕西合阳城关中学 张亚凌
加载中,请稍候......